《臆语》Fray

39、年味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声如约而至，解开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压抑了数周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教室里爆发出混杂着解脱、兴奋和些许不安的喧哗。试卷被收走，书本胡乱塞进书包，桌椅碰撞声、欢呼声、对答案的争论声交织在一起。
　　沈砚池交了卷，长长舒了一口气。考得不算顶尖，但至少比期中那惨烈的80多分强了太多，应该能逃过老爸的“特训营”威胁。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看向教室后排那个角落。
　　陆叙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单肩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正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他的动作依旧利落干脆，背影挺直，像一株急于脱离喧嚣的孤竹，没有半分停留，更没有朝沈砚池这边投来哪怕一瞥。
　　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扎进沈砚池刚松懈下来的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因为考完而带来的轻松，瞬间被冲淡了大半。
　　回到608宿舍，气氛更加热烈。胖墩王乐正眉飞色舞地跟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兼讨要“考后奖金”，声音大得震耳欲聋。张川和李潇然也忙着收拾行李，脸上带着归家的雀跃。
　　“沈哥！你爸派车来接不？还是跟我们一起拼车去车站？” 胖墩挂了电话，兴奋地问。
　　沈砚池正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不用，我家就在北京，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不想任何人看到那个所谓的“家”。
　　“啊？那你家……” 胖墩还想说什么，被张川一个眼神制止了。张川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宿舍很快变得空荡。胖墩和张川勾肩搭背地先走了，李潇然也拖着箱子离开。热闹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沈砚池一个人站在满地狼藉的宿舍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最后看了一眼陆叙白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床板光秃秃的，收拾得一丝不苟，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整个宿舍，似乎只有他这里还残留着一点人气。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感，无声地包裹了他。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校门，拒绝了门口殷勤揽客的黑车司机，沈砚池独自走到街角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云顶庄园。” 他报出那个地名，声音没什么起伏。
　　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云顶庄园是本市有名的顶级豪宅区。“好嘞！”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年味渐浓。商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路边摆满了卖春联、福字和年宵花的摊子，空气中飘荡着炒货和糖葫芦的甜香。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归家的急切和对团圆的期盼。
　　这一切鲜活的、温暖的年节气息，都被厚厚的车窗隔绝在外。沈砚池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只觉得那热闹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他的心，和那个即将到达的“家”一样，冰冷而空洞。
　　车子驶离喧嚣的市区，开上盘山公路。两旁的景色从繁华都市变成了幽静的、覆盖着薄雪的山林。越往上，空气越冷清，人烟越稀少。最终，出租车停在了一扇气势恢宏、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雕花大铁门前。
　　沈砚池付了钱，拖着行李箱下车。铁门无声地自动滑开，露出里面一条宽阔却寂静得可怕的私家车道。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过、在寒冬里依旧保持着墨绿色的草坪和名贵树种，路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巨大的、如同城堡般的别墅主楼矗立在视野尽头，灯火通明，却毫无生气。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喜庆的装饰，甚至没有一丝过年的氛围。只有冰冷的石材、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奢华感。
　　老管家穿着笔挺的制服，早已等候在门口。他接过沈砚池的行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刻板的恭敬：“少爷，您回来了。先生和夫人下午的航班，已经飞往瑞士了。他们吩咐我照顾好您。”
　　沈砚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他走进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音的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孤零零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却掩盖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空寂和冰冷。
　　“其他佣人呢？” 沈砚池问，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按照惯例，农历小年之后都放假回家了，初七才回来。” 老管家一丝不苟地回答，“这段时间，只有我和负责安保的轮值人员在。您的三餐我会按时准备好放在厨房保温箱，或者您需要什么，随时按铃叫我。” 他说完，微微躬身，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将沈砚池一个人留在了这奢华却如同冰窖般的巨大空间里。
　　脚步声消失在电梯方向。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砚池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空无一人的花园和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像一幅与他无关的风景画。昂贵的真皮沙发冰冷坚硬，巨大的壁炉里空空如也，没有丝毫暖意。智能家居系统无声地运行着，维持着恒温，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带着疲惫和茫然的倒影。窗外，城市的灯火温暖而喧嚣，家家户户透出的暖黄灯光，像一颗颗遥不可及的星辰。而这里，是他的家，一个用金钱堆砌的、冰冷华丽的牢笼。没有父母围坐的餐桌，没有唠叨的关心，没有热腾腾的年夜饭香气，甚至连一点象征性的年味装饰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冰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沈砚池麻木地掏出来。
　　是家族群里管家例行公事发的消息：“少爷已安全到家。先生夫人旅途愉快。”
　　下面是他母亲在瑞士雪场拍的合影，笑容灿烂，背景是皑皑雪山。父亲只回了一个系统自带的[OK]手势。
　　沈砚池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扔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厨房，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塞满了各种进口食材和半成品，摆放得如同超市货架。保温箱里放着管家准备好的、精致的晚餐，还冒着丝丝热气，但看着就毫无食欲。
　　他最终只拿了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刺激性的清醒，却更衬得心口一片冰凉。
　　窗外，不知哪家提前点燃了烟花，绚烂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沈砚池脸上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深深的疲惫和孤寂。
　　团圆夜，对他而言，只是这座冰冷牢笼里，更加漫长而寂静的独处时光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