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音未至》之之之之之

14、向前看

　　　　林念戴着耳机，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对面秒接。
　　“喂，您好，您找我……什么事啊”
　　对方沉默着。
　　林念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想查看一下是否打错了。
　　“没有什么事的话，先挂了？”
　　对方哽咽着，但能听出来是个男的声音。
　　“先别挂”对方停顿了一下，“你……是林念吗？”
　　林念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的自己的姓名，但还是应了一声，“嗯……是”
　　“那你一定认识夏天吧”
　　林念犹豫了一下，“嗯认识”
　　“我是夏天的兼职同事段屿，夏天他死了”说着他的情绪一下子崩不住了，一直在哭。
　　林念愣了，把电话挂了，急忙给夏天打电话。
　　快接，快接电话啊。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用给他打了，他不会接了”
　　林念把自己锁在飞机的厕所内，有些站不稳，眼睛泛红，情绪崩溃，“你个疯子，你把夏天怎么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冷静一点”对方情绪激动。
　　“你看过夏天唱歌吗？2006年6月5日夏天来上班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还和我有说有笑的，可你知道吗，他上台唱歌的时候唱了一半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直直拿着吉他晕倒在台上，他身上全是汗，当时台下全是人”段屿情绪崩溃，边哭边说着“我以为他低血糖，我努力的叫醒他，可他怎么也不理我，我打了120，医护人员把他带走了，我坐在救护车里，根本不敢看他那惨白的脸，你知道吗我这两天崩溃到做噩梦都是他那张脸，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有睡，看着他从普通病房转到ICU，他没有家属，医生那里有他的就诊记录，上一次就诊他是和他高中老师来的，我拨通了他手机里他老师的电话，他老师那天接到消息都是跑过来的，在医院差点跪下了，你还不知道吧，2005年5月10日他确诊了白血病，他老师跟我说那天他高烧到胆汁都吐出来了，你应该知道白血病痊愈的几率很小，可他很幸运在那个夏天他就是你捐赠骨髓的对象，你不知道吧，我看了你的信息，当时你们的病房直隔着一个楼道，那天医生告诉他一年之内可能还会复发，让他注意一下，他以为他痊愈了，命运还是捉弄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没有熬过一年，他在ICU里医生护士都围着他，他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医生时不时出来都是摇着头的，那一晚他老师头发都白了，就好像夏天是他的亲儿子一般，中间夏天醒来一次，医生把我和他老师都叫到了病房里去，病房里是冰冷的像冰库一样，医生说夏天有话要跟我们说，他很虚弱的和他老师说了声谢谢，他还说他最信任我，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让我用他的相机给他录了一个视频，说要一定要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还要把相机和另一个内存盘还给你，他说他有认真在拍，你现在应该在去深圳的路上吧，你到了后我会把那些东西邮寄给你，那天晚上他又晕了过去，可他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还有值班护士们给他做心脏除颤，他被重重的吸起来又被重重的放下，可他的心脏感应仪还是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我握着他的手慢慢没有了温度，2006年6月6日凌晨1:34医生告诉我他们尽力了，节哀顺变，我们看着他的遗体被拉走，他老师一直盯着ICU病房发呆，呆坐到早上，我像疯子一样一直在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夏天比我小八岁，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6月9日我知道你高考完了，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可你怎么也不接……”段屿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这些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说完后还一直在扇自己，一直在说对不起，林念觉得脑袋嗡嗡的，绝望的把段屿的话听完，她不确定自己听进去了几个字，是否有听懂，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颤抖，她跌坐在厕所的地上，她只知道夏天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达目的地的，怎么被人连拖带拽下了飞机，怎么就突然出现在深圳的一家酒店里，她也不清楚那个包裹在她没和段屿说自己的具体位置的情况下为何会如期而至。
　　她发了疯一样的打开包裹，包裹里和段屿说的一样，有一个相机，两个用透明袋子包装完好的两个内存卡，林念把相机抱在怀里，额头贴着包裹的外包装，不停的磕头，额头都被磕出了红印子，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肩膀不停的抽搐着，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天黑了又亮了，坐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插入第一个内存卡，打开那个相机，相机都被拍满了。
　　“好…开机了…是我…夏天…今天是2005年8月29日…”夏天笑了起来，忽而靠近，像说悄悄话一样“其实…我也喜欢你”他又盯着镜头看了一会才把录像关了。
　　深圳繁华都市内他漫步街头，夜市小吃琳琅满目，“等你考过来请你吃”
　　深圳H大的照片……极具艺术感的图书馆、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海的咖啡厅……“咖啡厅往左拐的一个角落里又安静景色还很好，你一定喜欢”
　　他偷拍到大学里一对情侣，女生到男生的肩膀那里，男生牵着女生的手，肩膀上挎着女生的包。
　　“深圳H大的椰子鸡、砂锅米线、芒果糯米饭还有……都很好吃，回来带你吃”
　　一张“老王”上课火急火燎的照片。
　　一个夏天唱歌的视频，这是林念第二次听他唱歌，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酒店客房中。
　　一张林念生日许愿的照片。
　　再然后，就是那天段屿拍的视频，林念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个视频。
　　少年的脸色惨白如死灰，但面对镜头的时候还是努力微笑的，他的声音没有变。
　　“林念…是我，对不起啊，我又骗了你还失约了，我不能和你一块上深圳H大了，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谢谢你，那么努力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把我忘了吧，我只是你高中时代的一个过客，是我太自私了，其实我应该把相机再也不还给你了，但我又有些遗憾，林念，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高中的你太努力了，一万个我都比不上，大学好好享受吧，替我好好活下去”说着夏天哭了，示意段屿把录像关了。
　　林念手表的指针恢复了正常，滴滴答答一分一秒的走着，她趴在桌子上眼睛肿的厉害却还在哭，哭到崩溃，哭到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哭。
　　她打开行李箱，拨了夏天的电话，把那个沙漏倒置过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还是没有出现，电话里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稍后再拨。
　　他说“他不走了，他奉陪到底”
　　他说“如果你需要我，你给我打电话，不管多远，在这个沙漏漏完之前我一定会出现”
　　他骗人。
　　2005年那个盛夏是他见的最后一个盛夏。
　　林念的笔记本扉页里还留存着他的笔迹，就好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我真傻，那么简单的题还会问他。”
　　□□的聊天记录截止于2005年7月29日，也就是那天他骨髓移植成功的那天。
　　“我下学期就回去了”
　　他把她带到了深圳H大，自己却消失了。
　　2006年8月31日，深圳H大大一新生报到，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在各个社团里穿梭，只有林念，肿着眼睛，昏昏沉沉。
　　那天，先报到再去宿舍。
　　大家坐在一起，教授在台上点名。
　　“阮一帆”“到”
　　“黄梓欣”“到”
　　“林念”教室里没有回应，“没来吗？”林念眼神空洞。
　　“教授，她来了，那个就是林念”原来高中同班同学苏雨也考到了深圳H大。
　　“哦好记得答到啊”
　　直到念到夏天。
　　“夏天”这一次教室里是实实在在陷入了死寂。
　　苏雨知道林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高考完，出分之前同学群讨论最多的就是夏天。
　　因为2006年6月7日那天夏天最后和大家在群里道了个晚安，因为大家当时都在高考，所以没有人回复他。
　　2006年6月9日大家高考完才看到这个消息，大家很疑惑，以为夏天谈了女朋友把信息不小心发群里了，底下刷屏了一堆的问号。
　　也是那天，“老王”在群里把那个沉重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都闭口不谈，“老王”那天也退休了。
　　直到出了分大家好不容易把喜讯带到了群里才缓解了群里沉重的气氛，那条消息也石沉大海了。
　　报完到，分了宿舍，苏雨和林念是一个宿舍的，和她们一个宿舍的还有黄梓欣、余冉。
　　刚开始宿舍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大家都在自我介绍着，直到林念进了宿舍，她不想说话，一直沉默着，苏雨才把黄梓欣还有余冉叫出了宿舍说明了情况，还好她们宿舍的人都很好，虽然林念不愿意说话，但事事也都照顾着她。
　　林念有课的时候会像木头人一样起床收拾收拾就去上课，上完课继续窝在她的床上，把帘子拉上，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她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死的不能是她呢，但她有时又会想到外婆，就会放弃这个想法。
　　又是一个寒冬。
　　舍友们总是害怕她想不开，每天都会留一个人看着她，每天都会有人给她带饭，尽管每天都吃得很少。
　　2006年11月25日，林念终于和舍友们说了一句话，谢谢你们。
　　舍友们以为她想开了，想拉着她一起去吃饭，她拒绝了，她说她想一个人静静，去散散步。
　　她自己出去了，苏雨让黄梓欣和余冉先去，她默默的跟了林念一路。
　　林念漫无目的的漫步在校园里，路过那个图书馆，那个咖啡厅，看到了那对情侣，那是比她大两届的学长学姐，最后她走进了咖啡厅，往左拐坐在那个角落里看海，海浪泛起鱼肚白，后浪推着前浪。
　　夏天没有出现在林念的梦里，并没有在梦里来看看她。
　　2006年12月5日，也许是每天吃的很少导致胃总是反酸水，她破例跟舍友们一块去食堂吃了饭，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看到了食堂里夏天说的椰子鸡、砂锅米线、芒果糯米饭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她要了一份芒果糯米饭，那天，她把芒果糯米饭吃的很干净。
　　她以为，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放了寒假，她想回家。
　　她买了火车票，靠在火车的车窗上，路过的景色恍恍惚惚。
　　外公外婆在家门口笑脸相迎。
　　她终于肯说出口了，那一夜，外婆听，她说，婆孙俩还一起哭。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床了，前往镇上人都说最灵的寺庙为外公外婆祈福。
　　她买了两块红色的牌子，一块写着“希望外公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借了个板凳，踩着凳子将这一块挂在祈福树最顶端，另一块牌子写着“夏天，一切安好”和众多牌子挂在了一起。
　　在她回家的路上，她路过那个咖啡店，她走了进去，她的视线被许愿墙吸引，她走近一看，她可以平视看到一张星空便签纸上写着“祝林念小朋友高考顺利，平安顺遂”后面画着一个很丑很丑的笑脸，那个字迹和草稿纸上的一模一样，林念的眼角已经惯性的泛红了，她也向店员问了问段屿，店员说段屿早就离职了，咖啡馆还竖立着夏天的那把吉他，林念花钱要把那把吉他买下来，店员说那把已经放在那很长时间了都有些积灰了，林念却说没关系。
　　再开学，林念渐渐融入到了宿舍小集体中去，她学会了主动开口，大家对她的“新变化”感到开心，她给宿舍每个人都买了小礼物，感谢她们对她的照顾。
　　在上大学期间，她开始努力提升自己的学业能力，她给自己买了个尾戒戴在小拇指上，她的美貌和能力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当男生追求她时，她会勇敢的伸出手给他看，并笑着说，我是不婚主义。
　　2010年林念大学毕业，她化了妆，穿着学士服，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各位老师，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是06届的林念，又到了毕业季，我的青春也画上了句号。有人说，林念，你的大学生活也太无聊了吧，好像只剩下了学习，除了学习很难对别的事情产生兴趣，很多学弟学妹也会因为一些不管是生活中还是学习中的困难所打倒，我和你们一样，高考完的我失去了我的青春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他也是你们的学长，他是H大的保送生，我的大一可谓是一片阴霾，他曾经和我说要和我一起上H大，他还是失约了”说着说着她笑了，“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甚至释怀，但人还是要向前看的，我今天能站在这里也要感谢我的舍友们”说着她笑着看向台下她的舍友们，她们眼含着泪水。“人生中爱你的人总不会缺席，今天我站在这里也算是代替了你们的学长，希望学弟学妹们永远向前看，谢谢大家”台下掌声雷动，逐渐和2005年的掌声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