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青纱》寒云薄日色

6、出发

　　刚出明德门，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林潋青！”

　　她循着声音望去，终于找到了挥着手的小胖子范郁金，以及他旁边面无表情的瘦子周韫玉。

　　林潋青夹了夹马肚子，往他们二人方向走去。

　　因着身份，林潋青不去做什么交际、应酬之类的事，她只管跟随着太子，铆足劲往上晋升。

　　进入官场后，不论是翰林院同僚，亦或别的官员，许多人都想和林潋青结交。毕竟她年纪轻轻连中三元，前途无量；而祖父是战功赫赫的颍川侯、外祖父是内阁大臣兼太子太傅，背景强硬。谁知林潋青基本能推就推，渐渐地，众人也不再找她了，林潋青终于得到清净。

　　而范郁金和周韫玉则是意外。

　　范郁金是跟她同期的进士，他父亲是户部侍郎。据他说，他原本不爱读书，他父亲看他整天吊儿郎当不学无术，骂他说如若考不上进士，干脆随他二叔走南闯北当商贾，横竖他嘴巴能说免得浪费了。范郁金安逸生活过惯了，可不想离开长安城，终于奋起读书，还真让他二十岁考上了二甲进士。

　　与林潋青不同，范郁金极其喜爱交际，到处皆是他的朋友。故以面对范郁金的接近，林潋青很是防备，后来发现他只会找她讲些长安城里的小道消息和八卦，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动不动喊她喝酒参加诗会，也就渐渐习惯了他在身边。

　　周韫玉则是上一次科举的榜眼，他是庶民，在他之前，没有庶民考进过一甲。周韫玉跟林潋青一样不交际，区别在于，林潋青是不需要交际，不交际不会影响她的仕途，而他因为独来独往，面对别人的示好不接受，所以晋升受阻了，跟林潋青和范郁金一样现下都是侍读。

　　他们三人之间的交集，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林潋青和范郁金皆有侍从，会自府里驾马车过来接，周韫玉没有多少钱银，入值和下值都是步行。当天他就被雨困在离翰林院不远的屋檐下，驾车路过的林潋青和范郁金注意到，一人递了一方手巾，一人递了一把油纸伞。翌日，方巾和油纸伞被收拾妥当，干干净净的交还到林潋青和范郁金手中。

　　慢慢地，他们三人组成一个看着奇异但相处和谐的小团体，众人也从惊讶、不解，到后来逐渐习惯。

　　“你们知道吗？”范郁金故作高深的开口，本来思绪有点放空的林潋青，闻言不自觉看过去，范郁金见听众到位了继续道：“七皇子这次回长安，可不是领赏这么简单。”

　　其实政事相关的消息，林潋青大多都知晓，只是没范郁金讲的如此多细节，并且，他讲这些跟说书先生似的，林潋青很轻易就沉迷进去。

　　“据说，上面那位，想借此次秋猎，把七皇子引荐给文武百官，择机让七皇子自然地留下，接手长安事务。”范郁金小声的说完后，瞄了眼四周。

　　辰时三刻，御驾出现了，林潋青三人止住话头，观察着其他官员的动作，随同他们跟上御驾，走在秋猎出行队伍的尾端。

　　如范郁金所言，今年的秋猎，是为七皇子隆重举办的。

　　因为按规制，只有皇室成员、王公侯伯、高门望族、一到三品官员，才有资格参加秋猎。今年因着七皇子屡打胜仗，皇帝喜不自胜，召七皇子回长安领赏。这次秋猎也破例让一众官员都参与进来，满朝一同感沐七皇子铁骑的神威。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此次秋猎是由太子陆云湛督办的。

　　其实过去几年皆是如此，不过今年多了个主角，还是陆云湛的臣弟，于礼制上就不甚合适了。陆云湛也因此上奏说明，提议让礼部按规制督办即可。正常来说皇帝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以往他也大多会同意陆云湛的奏请，毕竟说是‘太子督办’，也就是聊表孝心的证明。结果这次陆云湛被驳回了，也就是说他要督办以臣弟为主角的秋闱，简直倒反天罡，一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去往皇家围场的路途漫长又无趣，范郁金见队伍逐渐拉长，在外围守卫的金吾卫队列不再密集后，又拉着林潋青、周韫玉小声聊起来：“你们不觉得，小公子在这个节点回家，充满着玄机吗？”

　　他们三人在说小话时，为了不被人觉察到内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祸端，会用代称表示。‘黄员外’是皇帝，‘大公子’是四皇子，‘二公子’是太子，‘小公子’是七皇子。

　　“黄员外病了五个月，让二公子管家，忽地又把在外打拼出了一番事业的小公子叫回来，却又闭口不谈分家事宜。”范郁金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故作高深道，“啧啧啧，黄员外这偌大的家业，交付于哪位公子手上，还真不好说啊。”

　　林潋青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公子是嫡子，且协管家业多年，府里上下皆以他马首是瞻，一个久未归家的小公子，怎能撼动他的地位？”

　　“非也，非也。”范郁金又扮演起爱拽酸文的古板秀才，还伸出食指摆了摆，“黄员外据说并不认可二公子，而二公子和小公子之间，似乎有段陈年旧事，二人是面和心不和的关系。”

　　范郁金提到的，正是林潋青最近思虑良多的事。她自小入宫做伴读，结交了陆云湛，近两年更是多番出谋划策，助陆云湛顺利实施新政。本来好好辅佐陆云湛荣登大宝，她作为太子殿下的股肱耳目，高官厚禄，为父母洗清冤屈，一切都顺理成章。突然一个不知底细的七皇子出现了。最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似乎在这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太子陆云湛，已故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先皇在世时立其为皇太孙。

　　虽其外祖家已经式微且远赴云贵，但太子太傅是两朝重臣、贤名在外的内阁大臣苏合，因而得到看重嫡系血统的世家清流的支持。陆云湛参与朝政以来也推动了多项新政的实施，且用人用贤，只看能力不拘泥身份，故毫无背景的庶民也愿意追随他。

　　七皇子陆自珩，后宫的权力中心、近十余年荣宠不衰的萱贵妃所出。

　　其舅舅时任都指挥同知，凭借赫赫军功一跃成为朝廷新贵。陆自珩更是当仁不让，大乾北地边境受大月氏叨扰不断，时年仅十八岁的他自请前往边境督军，协同平西将军仅用两个月击退大月氏，之后更是多方征战，将大乾版图扩张了近八十万平方里。

　　四皇子陆南平，贤妃所出。虽则没有显赫的背景，以及突出的政绩，不过储君之位自古立嫡立长，故有部分人认为，太子和七皇子河蚌相争，说不准他会渔翁得利。

　　按理说有两个如此优秀的皇子，届时太子继承皇位坐镇长安，七皇子辅佐皇权守护边疆，不就皆大欢喜吗？问题就在于皇帝四十一岁高龄才继位，现今不过掌权二十年，并不想就此放权，更不愿看到官员倚重某一位皇子，把他当做明日黄花。

　　而皇帝不喜陆云湛，则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任谁被先皇直接略过，转而立自己儿子为皇太孙，都会不满，更何况是敏感多疑的现任皇帝。不过皇太孙既已册立，无过难废，且近几年皇帝对陆云湛的态度，也从‘不满’变为‘信任’，朝中大臣皆以为国本安稳，原来只是表面罢了。

　　前不久皇帝病到卧床不起，太子‘亲政’才两个月，皇帝就把七皇子召回长安，美其名曰犒赏三军，还把秋猎办成了他的盛大接风宴，却绝口不提封藩之事。

　　很明显，储君之位尚未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