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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军旅生涯 ...

  •   三年风沙,把“宴青”这块璞玉磨出了凛冽的锋芒。铠甲上的锈迹是岁月的刻痕,掌心的老茧是功夫的凭证,连说话的声线都带着被朔风磨过的粗粝,再听不出半分当年的柔婉。

      初入军营时,她还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声线和束胸的拘谨。搬最重的粮草时,后腰被勒得生疼,走三步就得歇一歇。

      同伍的老兵总用粗粝的嗓音笑她:“瞧这细皮嫩肉的,怕不是哪家商号跑出来的小少爷?这军营可不是养娇客的地方,过了冬就得卷铺盖滚蛋!”
      宴清不接话,只是把别人打盹的辰光全耗在靶场。天还没亮,她就顶着霜气扎马,双腿抖得像筛糠也不肯松劲,直到朝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才发现裤脚已和冻硬的地面粘在一起。

      练弓时,手指被弓弦勒出一道道血痕,夜里用烈酒擦拭,疼得浑身发颤,就咬着牙往伤口上撒点草木灰——那是从老兵那里学来的土法子,说是能让伤口结得更快。

      负重行军时,别人背三十斤,她就在行囊里塞石头,硬生生多加十斤,磨破的草鞋换了一双又一双,脚底板的血泡破了又结,到后来凝成厚厚的茧,便是踩在尖石上也未必能觉出疼。

      第一次上战场,燕军的铁骑踏起的烟尘几乎遮了天。她被流矢擦过肩头,血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花。耳边是兵刃碰撞的脆响、战马的嘶鸣和濒死的哀嚎,她却死死攥着长枪,跟着队伍往前冲。

      混乱中,瞥见身边的新兵被敌军长刀逼得连连后退,脚后跟已挨着断崖边的碎石,眼看就要坠下去,宴清忽然凭着一股狠劲,

      反手将长枪掷出——那枪杆在她掌心磨了三个月,早已养出默契,竟精准地刺穿了那燕军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夜里在帐中,她忍不住干呕,胃里空得发疼,却在摸到臂上早已淡去的“军”字刺青时,慢慢握紧了拳。

      指尖触到结痂的皮肤,回味到当年那句“与她并肩”的誓言,疼,却清醒。——她不是来矫情的,是来变强的。

      往后的仗,一场比一场烈。她学会了在箭雨中找掩体,看箭矢的轨迹就能判断射手的方位;学会了在厮杀中辨敌声,听马蹄声便知对方是轻骑还是重骑;甚至能从燕军布阵的细微破绽里,看出破局的关键。

      有次遭遇夜袭,她所在的小队被围困在黑风口,将军李敢中了流矢,昏迷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宴青,带着弟兄们……活下去。”山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刀割。
      她望着谷口火把连成的包围圈,忽然扯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对三个最信任的亲兵低喝:“跟我来!”
      借着月光,宴清四人摸黑绕到敌军后方的粮草营,她用匕首割开帐布,摸出火折子时,指尖冻得发僵,划了三次才点燃引火的干草。

      火光照亮夜空时,她的铠甲上溅满了血污,左脸被碎石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下颌往下滴,却站在山岗上,举着刀喊“我带你们赢”。
      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身后的残兵望着那团冲天的火光,望着他们年轻的士兵浑身是血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模样,忽然都红了眼,跟着她嗷嗷叫着往前冲,竟硬生生从包围圈里撕开一道口子。

      那一战后,“宴青”的名字在营里传开了。没人再笑她文弱,反而都敬她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和总能出奇制胜的巧思。

      几年后她升了队正,又凭一场奇袭夺下燕军三座烽火台的战功,被李敢破格提为偏将,成了李敢将军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李敢是个糙汉子,却最惜才,常拍着她的肩膀大笑:“宴小子,你这脑子,不去当个谋士可惜了!”宴清总是低头笑笑,悄悄往旁边挪半寸——束胸的布条勒得她肋骨生疼,那力道再重些,怕是要喘不上气。

      她学着像男人一样叉着腿喝酒,一碗烈酒下肚,胃里烧得厉害,却面不改色地跟老兵们划拳;学着用粗话骂阵,那些糙砺的字眼从齿间滚出来时,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甚至学着在风沙里眯着眼吐烟圈,看那团白雾被风卷走,把自己伪装成一块和军营浑然一体的顽石。

      同帐的士兵王二柱是个性子直的,有次搓着澡忽然问:“头儿,你咋从不跟我们一起洗?难不成身上藏着啥宝贝?”
      她正在擦枪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洁癖重,看不得一身泥。”

      后来有次行军途中淋了大雨,她发起高烧,浑身烫得像火炭。军医来诊脉时,手指刚要搭上她的腕子,她忽然猛地睁开眼,死死攥住对方的手,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

      “别碰我腰腹!小时候被马踹过,留了大片疤,忌讳旁人碰!”军医被她眼里的凶光吓了一跳,果然只敢看她的舌苔、听她的呼吸,没再深究。

      等军医走了,她才松了口气,冷汗把里衣浸得透湿。方才那一瞬间,她真怕自己的秘密,再也藏不住。

      如今的宴清,站在队伍里,身姿挺拔如松,铠甲上的斑驳伤痕都是勋章。
      十二石的弓,她能拉得满如圆月,箭矢射出,能穿透百步外的铁甲;丈二的长枪在她手里,既能舞得密不透风,也能在乱军中精准地挑落敌军的头盔;更难得的是,她记得五百个士兵的名字。

      知道王二柱的老娘有咳疾,托人从关内捎了润肺的草药;知道伙夫老张的儿子在私塾念书,总把省下的饷银寄回去。士兵们服她,不光因为她能打胜仗,更因为她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几句糙话或是一块救命的干粮,把涣散的人心拢起来。

      这日,副将李敢在军帐里铺开地图,羊皮纸被风卷得发响,他用手指重重戳在与燕军对峙的咽喉要道:“黑风口西侧的狼山据点,我打算让你带五千人去取。”
      他抬起头,看向宴清的目光里满是信任,“那地方地势险,燕军守将是个老狐狸,别人去我不放心。就你脑子活,下手狠,准能成。”

      宴清抱拳领命,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末将领命!”
      她走到地图前,指尖落在“狼山”二字上,那里的墨迹被无数人戳过,早已发乌。眼底的光比三年前更亮,也更。
      这据点是燕军南下的必经之路,拿下它,就能断了敌军的粮草补给线。

      风沙在帐外呼啸,卷起的沙砾打在帐布上,噼啪作响,像在催促着什么。她知道,这一战若胜,她就能再进一步,离那个“与江宁并肩”的承诺,就又近了一步。

      只是不知此刻的江宁,是否还在那间飘着槐花香的茶馆里,是否会偶尔想起,那个曾攥着她的手腕、脸红到耳根的小姑娘。

      宴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柔软的念想,转身往外走。帐帘被掀开,朔风灌进来,吹得她的披风猎猎作响。阳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挺拔如枪,再不见半分当年的怯懦。

      槐阳城的云心茶馆里,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宁独自坐在临窗的棋桌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指尖悬在棋盘上方,目光穿透了这方小天地,落在千里之外的皇城。棋盘上黑白交错,已杀至中盘,黑子看似被白子逼得险象环生,细看却暗藏玄机,每一步都牵着白子的命脉。

      "盟主。"

      李敢身着灰衣劲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右颊刀疤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从狼山日夜兼程而来,靴上还沾着北境的沙尘。

      江宁指尖的黑子落定,精准卡在白棋咽喉处。

      “说。”

      “宴清在北境已能独当一面,上月在军中升为偏将,骑射已是军中翘楚,十二石弓能百步穿杨,谋略更是难得。就是姑娘家的身份还得瞒着,洗澡总找借口躲着,上次淋雨发烧,军医想碰她腰腹都被她瞪回去了,说小时候被马踹过怕人看,那股子狠劲倒把军医唬住了。不过也亏得她机灵,这三年愣是没露半点破绽。”

      江宁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白棋在指间转了半圈,才轻轻落在棋盘上。

      “她上次发烧,军医开的方子管用吗?”

      “管用,烧退得快,就是人瘦了些,照样扛着枪巡营。

      “北境风沙大,”江宁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让暗影盟在那边的药铺,多备些润肺的膏子,就说是……军中常用的。”

      “是”

      江宁目光忽然从棋盘移开,望向窗外。皇城方向的宫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里的风雪,比北境更烈。“朝廷那边,动静如何?”

      “怎一个乱字了得。燕军在北境连破三城,兵锋直逼腹地。将军府慕容羽借军情紧急,逼着陛下下放兵权。皇帝表面应承,却暗中扣住粮草不发,看似以粮草制衡军权,实则已将大半兵权默许给了慕容家——如今京畿三营的调兵之权,早已被慕容羽以“备战”之名牢牢攥在手中。

      站稳脚跟后,慕容羽愈发露骨。他在朝堂上屡屡发难,借着边关战事斥责太子监国时调度失当,还暗中煽动文官集团弹劾东宫,字字句句指向“储君无能”。这般动作,明着是问责,实则是想搅乱朝局,趁势攫取更多权势。

      江宁轻笑一声,黑棋落在棋盘边缘,恰好堵住白棋的一条活路。“太子与二皇子呢?”

      “太子仗着有太傅们撑腰,在金銮殿上跟慕容羽拍了桌子,碎了三只官窑茶杯,看着是占了上风。”李敢压低声音,“可暗地里,二皇子上个月用两船江南丝绸,换了禁军副统领的效忠,又拉了户部尚书入伙——那老尚书掌着国库钥匙,明着给太子拨款,背里却把大半银子挪去填二皇子的私库。只是二皇子近来太急,前日在御花园当着百官的面,抢在太子前头给贵妃献了对羊脂玉镯,陛下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了刀子。”

      白子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忽然落下,此白子如利剑般刺进黑子阵中,看似冒险,却瞬间盘活全局。“宦官们呢?”

      提到宦官,李敢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屑:“刘公公的势力已盘根错节。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是他干儿子,连给陛下喂药的宫女,都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远亲。前日吏部尚书想提拔自己门生,奏折刚递上去,夜里就有家仆被绑了扔在府门前,耳朵上插着刘公公的贴身玉牌——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江宁听着,指尖棋子起落愈发凌厉,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得难解难分,像极了京中各方势力的绞缠。

      “外有燕军叩关,内有党争噬骨,宦官弄权,皇子相残。加之今年灾荒愈发严重,而朝政上下痴迷于派系倾轧。”

      她抬眼时,眸底翻涌着算计。“让他们斗得越乱越好,这正是暗影盟的机遇。”

      李敢心头一凛。他跟随江宁多年,最懂这句平淡话语里藏着的雷霆——暗影盟蛰伏十数年,从最初的暗影楼到如今遍布朝野的势力网,等的就是这时。

      如今暗影盟的势力遍布钰朝十二州,其触角所及,远超常人想象。州府案牍旁的笔吏,驿道策马的信使,酒楼添酒的侍童,皆可能是盟中之人。朝堂议事的片言只语,深宅密谈的肺腑之言,边关烽火的明暗讯息,尽在其掌握之中。

      从北境戍卒的营帐到南疆土司的寨楼,从世家大族的影壁到市井陋巷的窗棂,暗影盟如无形之网,悄然笼罩整个钰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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