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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月26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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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岸熬了通宵又忙了一上午工作,确实挺累的。她向樊倩作出保证以后就决定丢掉自己的脑子好好玩一玩。
余下的时间段岸觉得自己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和穿着新买的天蓝色泳衣的樊倩在水上乐园玩得不亦乐乎。
樊倩长这么大都没进过游乐场,现在面对偌大的水上乐园,身边的姐姐又总怂恿着自己去试试去试试,她玩完滑梯玩水枪,兴奋的只会大笑尖叫,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们把水上乐园的每一个项目都玩遍了才从水上乐园出来。
樊倩撩撩黏在脸颊边半干的头发,听到段岸问她:“你想吃什么?”
樊倩没有主意:“什么都好的。”
段岸的手从天而降,两下帮樊倩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她说:“你来决定吧,今天都听你的。”
“听我的?”
“对。”
樊倩的身后是水上乐园的大门。她的面前有一条三岔路,路边没有一个路牌。樊倩往左边看看,看到树木沿着柏油马路一直种到不知何处。她再往右边看看,右边也种了相同的树。
那前面呢?
樊倩记得这是她们来时的路。
但是一路过来时她忙着吃冰激淋,不记得路边有没有吃饭的地方了。
——
田醒春把脏兮兮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她用胳膊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重新蹲下来。她的面前是一块干净的碑,她刚刚擦干净的许节的墓碑。
太阳快要落山了,光不如中午那么烈,浓稠的像是蜂蜜,粘粘乎乎地赖在田醒春的身上和许节的碑上不肯离开。这块碑是厂里出钱做的。田醒春没有许节的照片,所以碑上只有许节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田醒春背着光,她和许节之间隔出一道很黑很大的阴影。
生于1988年2月10日
卒于2005年8月29日
田醒春哑声说:“今年来早了。”
“我认识了两个新的人。”田醒春清了清嗓子,鬓角边的碎发被一缕风吹起来,扫过脸颊,“段岸说,意大利面阳县的西餐厅也有,是番茄肉酱,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还可以。”
“段岸就是我认识的一个新的人。她是律师,是一个……一个有什么颜色的圈子的律师。我不太懂。”
田醒春摸了摸许节的名字,“她才二十五岁。不过还有一个更小,她叫樊倩。她和我一起住,就住在咱俩家里。樊倩不是律师,她家里是卖梅干菜饼的。她应该才十岁出头吧,十几岁,肯定比咱俩当初跑出来的年纪要小。”
“真好啊。是不是?她们一个是律师,一个那么小就已经跑出来了。你说以后她们的日子该过的有多好啊。”
——
“怎么了?”
樊倩被钉在水上乐园门口,迟迟没有动。段岸不明所以的看看眼前的是那条马路:这不是很好选吗?有很多选择呀。
樊倩摇摇头,“没、没什么。那我们往左边走吧。”
说好了要听樊倩的,段岸毫无异议地抬脚往左走。
路两边,高大粗壮的树木几乎接天。樊倩一边走一边看,想要研究明白头顶的树枝到底是不是同一棵树上的。
段岸也跟着她一起看。
她记得小时候的暑假,她吃了晚饭总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散步消食。那时这些梧桐树还没有长这么高大,段宁亭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哄着问她能不能摘到最高的那片树叶。
“断案姐姐,你说这树咋长得这么高呀?”樊倩指一指天,“你看,这根树枝和那根树枝都缠到一起了,它们好像不是一颗树上的欸。”
“是哦。”段岸把嘴巴嘟圆。
“它们缠在一起会不舒服吗?”
段岸低下头,正对樊倩充满童真好奇的眼睛。
这时的樊倩很像一个真正的小孩。没那么多烦恼,也没那么多惊恐。段岸摸摸她的脑袋,说:“如果不舒服的话,它们就会分开,或者会枯死的。”
“那它们的关系肯定很好。”
段岸被逗笑:“是啊。它们的关系肯定很好。”
樊倩的脖子有点仰累了。她低下来揉一揉颈子,添一句:“就像田醒春和许节一样。”
——
“樊倩在家也挨打。”田醒春盘着腿,在许节墓前坐下来。夕阳粘稠的光像是一动不动,黏在田醒春的脖颈,她揉一揉颈子,“我看见她胳膊和腿上的伤了。”
“她也讨厌皮带,她爸也用皮带打她。”
田醒春捏了捏腰间的皮带,“段岸会帮我们的。她答应我了,她说她会帮我们找到真相。”
“许节,我不会让你白死。”
墓碑上许节的名字是用金色的油漆写的。它和夕阳的橙光融在一起,火似的红。
田醒春原本坚定的眼神突然又变的迟疑。许节没有回答她。刚才那么一瞬间,田醒春竟然在期待一块墓碑会回答她些什么。
从前田醒春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打算,她没有让许节见过自己这么坚定的眼神。那时许节鼓励她,哪怕她说得颠三倒四磕磕巴巴,许节也鼓励她,夸她说得好。
田醒春前倾上身,让额头贴到许节金色的名字上。
“可是该怎么才能找到真相……”
“我选择相信段岸真的是对的吗?”
——
“我也不知道。”
樊倩站在路口。她的面前是一条河,左右两边又是岔路。段岸说:“不知道也没事啊,想选哪边都行。”
樊倩看看天色,“可是姐姐饿了吧?”
“我说了,今天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樊倩的眉头很快皱起来,但是又很快松开了。
“这怎么选啊……”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嘟哝,但还是被耳力很好的段岸听到。
段岸有些不解。虽然这路确实没有路标指示牌,但也不过左右两边。虽然可能真不知道吃什么东西,但也不过中餐西餐,有这么纠结吗?
“你选择困难呀?”段岸想要缓和一点气氛,对樊倩开玩笑。
樊倩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的肩膀佝偻起来,双手放在身前,左手扣扣右手,右手扣扣左手。
“怎么点头又摇头呢?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樊倩没吭声。
段岸循循善诱的提问:“火锅,烧烤,串串,东北菜,牛排,寿司?必胜客?肯德基?”
樊倩的脑袋猛地一下抬起来。她的嘴巴抿成薄薄的两小条,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在极力忍耐什么。
段岸弯屈膝盖和这孩子齐平。她纳闷儿极了,不就是说了些菜吗?怎么不高兴了?
“怎么了?小樊,如果你担心钱……”
“不是钱。”这是樊倩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她哑着嗓子重复:“不是因为钱。”
“那是为什么?”段岸摸摸樊倩的脸。小孩子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都开始泛光了。
樊倩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姐姐一直让我选!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选择!我要怎么选呢!你说的那些……那些,额,什么鸡,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我一个都没吃过!我要怎么选呢?!”
她能作出选择的前提是需要了解有什么选择。而她连选项都不知道,当然做不出选择,找不到方向。
——
田醒春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努力往许节的墓碑上贴。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许节温暖的怀抱,想象着曾经听到过的许节的心跳。
“我不知道,许节,你要是还活着该多好,你要是还活着就能教教我了。”
“可是我已经选完了。如果我又选错了,我就……再试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