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沉醉》葵理

10、周旋

　　程泛声没碰红豆沙，他的语气还是讲公事的那种冷淡，交代了森愈康复中心的进展。

　　“……大概明年三月，也就是过年后就可以上班。虽然OTR证书全球都认可，但你有时间可以考取一下国内的康复治疗师。”

　　“好。”姜好点点头，她懂，获得国内的认证，以满足国内一些机构的聘任或晋升要求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段空闲时间，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些康复中心，提前去适应一下国内的工作强度。美国和国内的情况多少有些不同，你在工作中应该可以感受出来。”

　　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缩，姜好犹豫，没有立刻答应。

　　距离上班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去康复中心提前熟悉工作。但是安知序也一直在由她协助照顾，如果她去上班，这边也需要有人顶上。

　　而且……安知序应该会不开心。他本来就对她要去森愈上班不悦，若非安一槐强求，他一定会不准。

　　程泛声明了她的境况，在她犹豫未决的下一秒就抛出另一种方案：

　　“有几位已经联络好、明年三月会入院的客户，现在他们在公立医院接受治疗或康复训练。你需要去医院了解他们的进展和现状，汇报给我。”

　　程泛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沓名片，递给她：“和他们的主治医师和康复师也要好好沟通，你拿着名片，他们都认识我，会详细告诉你情况的。”

　　姜好接过名片，握在手心里。

　　“病患的病历稍后邮箱发给你。事情清楚了吗？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吗？”

　　姜好连忙应声：“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完成的。”

　　程泛声将安排的任务介绍得很详细，其实姜好见过他命令别人的样子，那真的是命令，他通常只会将他需要的结果告知对方，让对方将结果呈现给他，很少像今天这样，告诉她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要做。

　　程泛声嗯了一声，看了眼红豆沙，原本温热的，在冬夜里吹了会冷风，表面好似都凝固了一层。

　　他没拿勺子，端起来直接一口喝了。口感黏黏稠稠的，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东西，就算热恋时和姜好一起出去玩，姜好点这种小甜点，她再怎么要求他一起吃，他也只稍微尝一两口试试味道。

　　舌头和喉咙不喜欢的东西，胃却喜欢，刚滑入食道，原本有些疼的胃就暖起来。

　　姜好还没从乖乖听令的下属状态里抽离，就见程泛声已经喝完红豆沙将碗放下了。

　　他起身朝客厅与庭院连接的那扇门走去，姜好连忙站起来想跟上他，拿起空空的碗，发现碟子上那块年糕他没吃，姜好赶紧塞进嘴里。

　　年糕这种东西，只适合细嚼慢咽。若是着急了吃，半天也吞不下去。程泛声已经进了客厅，姜好停在庭院，在客厅看不见的地方，嚼了好一会儿才将年糕咽了下去。

　　客厅里只有安知序和安以愿在。安知序在等她，安以愿仍坐在餐桌那。

　　看见她进来，安知序滑动轮椅迎上来：“你忘记穿外套，本想出去送给你，但以愿说程泛声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安知序这么一说，姜好才发觉没有穿外套，刚刚出去的一瞬间是有些冷，但和程泛声说话时竟没感到寒冷。

　　“……你喝点嘛，喝点，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安以愿嗓门好大，“我为了你，特意向阿姨要的红豆沙。”

　　姜好和安知序都看过去，安以愿端着红豆沙要强喂给程泛声，他一直躲：“我不饿。”

　　姜好顿时心虚，将空碗放在餐桌上，回来推安知序的轮椅，轻声：“我们上去吧。”

　　在安以愿和程泛声的来回争执声中，姜好带着安知序悄无声息地撤离，绝不沾染是非。

　　回到楼上，安知序立马问起弹琴的事。

　　“好好，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会弹琴。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弹过琴了。”

　　这是实话。她不是音乐生，钢琴学再多也只是闲情逸致的爱好。

　　因此高中时学业增多，又因为父亲离世，全家失去经济来源，姜好就不再去琴行了。

　　不过，一个爱好，学了总是受益终身的。高中时的文艺晚会，姜好偶尔还得上台表演。高二那年的文艺晚会，是姜好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练琴。

　　那之后没多久，家里的钢琴卖了，也不可能再去琴行，她再无机会触碰钢琴。

　　程泛声知道姜好会弹琴，是因为一次两人去商场，一楼中央摆着一架钢琴，姜好随口说了一句我会弹，站着给程泛声弹了一段。

　　弹的是《G大调小步舞曲》，她还记得。

　　后来程泛声买了一架施坦威钢琴搁在家里，比不上今天送安以愿的那台，但还是比姜好弹过的大部分钢琴都好得多。

　　那会儿他还富裕，看到姜好会弹、弹得好，他想让她开心，也想听她弹琴，几十万的钢琴，说买就买了。

　　程泛声租的房子不算很大，勉强将钢琴塞到客厅后，生活空间就小了。经常随手就把杂物堆到了钢琴上。

　　买了钢琴后，他一直说想换房子，可直到分手也没换。因为他租的房子就在南庆大学里。

　　更大的房子有，却没有比见好好更方便的房子了。

　　琴买了，小女友的欢心也讨到了，不可能不弹。

　　程泛声说每天都想听她弹琴，每天做不到，但只要有空，姜好就会去给他弹一会。

　　算不上多认真，只不过是将小时候学过的曲子再练习一遍弹给他听。程泛声却一直听得很认真。

　　她弹琴的时候，程泛声从来不做别的事情，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听着。

　　不，偶尔也做别的事情。

　　乐曲高潮过后，他总是起身，走到她身后抚摸她的头发，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会有一个吻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或者嘴角，从不缺席。

　　“你让我感觉，你身上还有很多，我未曾了解过的地方。”安知序有几分惆怅地说。

　　姜好笑着推开门，将他推进房间。

　　“这样才有意思呢，永远有新鲜感。”

　　她将安知序推到桌前，时间还早，尚且不用洗漱，姜好问：“你是不是还有工作……”

　　“明天给我弹琴吧，我想听一些你喜欢的曲子。”

　　“好啊。”姜好爽快应答。

　　姜好帮他做好工作前的准备，盛满温水的茶杯也贴心地端到面前，怕他等会要喝水会不方便。

　　见她好似要走，安知序不开心：“你在旁边陪陪我。”

　　“我有工作要做，”姜好说，“程泛声发了一些病患的病历给我，我需要整理一下。”

　　她走上前去，捧起安知序的脸颊，落下一吻。

　　安知序拉着她的手让她倾身，用力吻了一下她的唇，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去吧。”

　　经过走廊回到房间，一楼还闹哄哄的。姜好于栏杆处探头望去，安以愿独自琢磨钢琴，琴声呕哑嘲哳。

　　程泛声则坐在沙发上，平板电脑展开在膝上。也佩服他在安以愿的琴声下还能专心工作。不过，程泛声就是这样一个人。

　　姜好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回在餐桌上。

　　她的空碗，以及安以愿的那碗红豆沙都已收起，也不知道程泛声喝了没有。

　　程泛声不喜欢吃甜食，她知道的。

　　所以此刻姜好忽然觉得后怕，怎么能那么大胆邀请他吃呢，就算他胃痛，也轮不到她来关心了啊。

　　姜好甩甩脑袋，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重启的人生不能被打乱。

　　不能被任何人打乱，不能被曾经的自己，也不能被现在的程泛声。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数位病患的病历已经躺在邮箱。

　　发件人不是goodbaby5220，而是xinyuchengfansheng。

　　原来他已经换了邮箱了。

　　姜好默默将xinyuchengfansheng添加到好友列表。

　　她翻阅病例，这几位病患目前在好几所不同的医院接受治疗，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工作自然没办法一天完成。

　　她在日程本上初略安排好时间，明天白天再向医院打电话，和医院那边沟通好时间。然后姜好将这些病患的情况简略地整理到自己的本子上。

　　邮箱界面闪烁，又蹦出一条新邮件。

　　发件人：xinyuchengfansheng

　　内容：如果林婉秋和安一槐问起你的家庭情况，你就说你父母都是老师，父亲因病去世后不久，母亲移民到美国。

　　什么意思？

　　只有一句话，姜好却无法读懂。

　　安以愿总算放弃一个人瞎研究钢琴，合上琴盖，穿上拖鞋，蹬蹬蹬。

　　在安以愿屁颠屁颠跑到身边前，程泛声匆匆看完新邮件里的唯一一句“什么意思”，旋即关上电脑。

　　安以愿很满意，她就喜欢程泛声不忙工作、专心陪她。

　　她跌进沙发里，抱住程泛声的手臂，像只小螃蟹，钳得紧紧的：“喂，程泛声，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程泛声放下电脑搁在一旁，安以愿的头发乱七八糟像鸡窝，一点儿也不淑女，他伸手拨弄，帮她整理好。

　　“再接再厉，安公主。”

　　安以愿顿时泄了气：“意思就是还没有咯？”

　　“如果是妹妹、好朋友，那我很喜欢你。如果是女友、老婆，你年龄太小了，显得我像在犯罪。”

　　“我才不小呢，”安以愿瞪他一眼，带着怨气嘟囔，“我已经成年了，再说我只小你十岁。十岁算什么？”

　　程泛声笑：“但是你心理年龄至少小我二十岁。”

　　安以愿的双手从他胳膊下穿过，又捧在一起：“这叫什么？这是当下最流行的Daddy男友！你知不知道这个现在在网上很火，我是Little Girl，咱俩绝配。你根本就不懂，要是我发小红书得有多少人羡慕我。”

　　“你总这么多歪理。”

　　安以愿登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哎！你看，我还没嫌弃你年龄太大呢，不懂我们年轻人的梗。”

　　程泛声轻轻拍她的手指：“不要指人。”

　　安以愿放下手，又老老实实坐好，只是贴着他更紧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前女友都是什么样子的女孩？你可不要说你没有前女友哦，你这么大人了，不可能没有前女友。”

　　“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除了我以外，谈过几个女朋友？嗯？”

　　在现女友面前谈前女友是大忌，哪怕是女友主动提起也不行。

　　程泛声深谙此道，刚想把怀里的小姑娘推出去，一块熟悉的白色衣料飘进眼眶上方。

　　原本要推人的手臂最终不动声色地落在小姑娘的肩膀上。

　　“就一个。”

　　“我不信。你这是男性里的优秀资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生找你吧。而且你们这种男生都很花心的，只要有女生找上来，立马就会开启轰轰烈烈的爱情。”

　　安以愿仰起脸，不停地往他怀里钻。

　　程泛声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轻轻地落在她的眉眼。她黑漆漆的眼眸，在水晶灯的直射下闪闪发亮，尚且单纯懵懂的年纪。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揉着安以愿的眉骨。

　　“一个，足以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