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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绘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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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语中,安纳瑟玛意为被诅咒的凝视。
她也的确是带着诅咒诞生的孩子。
每当她在长廊遇见父母,父母都会快快走开,仿佛她是什么需要避开的秽物。
但姐姐不一样。
绘缘总会蹲下来平视着她,用带着栀子花香的手帕擦掉她掌心的泥巴。
多数时候,姐姐都会叫她绘绘。
这其实是姐姐的名字,绘缘,被分为一半。
是她五岁那年无理取闹的结果,当时她尖叫着说为什么姐姐的名字比她的好听,为什么姐姐能得到美好的寓意而她却要背负诅咒。
“把我的名字给她吧。”
绘缘当时只有十岁,却已经懂得安抚这个暴躁的妹妹。
“前面的绘字给妹妹,我用缘字就好。”
父母也拿安纳瑟玛没办法,因为什么都要超过姐姐得第一,所以她得到的甚至是名字前面的那个绘字,姐姐对此并没有异议,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好哦,绘绘。”
姐姐一直都是这样。
纵容的,不在意的,好像什么都没关系。
安纳瑟玛从没见过姐姐生气的样子,即使她把姐姐最心爱的八音盒摔碎,绘缘也只会轻轻叹气,然后说:“绘绘,小心别伤到自己。”
在这座阴郁的哥特式庄园里,绘缘是唯一被渲染上色彩的存在,当其他仆人像避开瘟疫般绕过安纳瑟玛的房间时,姐姐会端着蛋糕来陪她玩翻绳游戏。
那些彩绳在绘缘指间翻飞出蝴蝶的形状,很好看,但安纳瑟玛却总是用蛮力把图案扯成一团乱麻。
因为她讨厌姐姐游刃有余的模样。
安纳瑟玛从有记忆开始见过的最多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姐姐。
父母总是很忙,忙着维系家族荣耀,忙着研究如何解除她眼睛的诅咒。
只有绘缘会记得她睡前要听的童话,会在雷雨夜抱着瑟瑟发抖的她轻声哼歌,用魔法变出会发光的小精灵逗她开心。
姐姐很温柔,会陪她玩,包容她所有的小脾气。
安纳瑟玛有一双漂亮的红色的眼睛,姐姐夸那是红宝石,但是安纳瑟玛知道那是诅咒和怪物的象征,她就是代表诅咒诞生的。
她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人们最隐秘的记忆和情感,就像翻开一本本摊开的书,仆人们恐惧的眼神,父母复杂的叹息,还有陌生人下意识的退缩......
这些画面日复一日的在她眼前上演,连父母都会在看到她时疏远而惧怕,更别说其他人了,她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的记忆和情感,洞察一切,却还是灾难的来源,让她知道自己被恐惧包围着。
除了绘缘。
当她凝视姐姐时,只能看到一片晨雾笼罩的湖泊,水面偶尔泛起涟漪,却永远清澈见底。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连怜悯都没有
安纳瑟玛开始被夹在两种巨大的力量之间碾磨。
一边是家族沉重如山的期望,那些关于她特殊天赋将引领家族走向新生的预言,像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另一边是如影随形的诅咒,时刻提醒着她的非人本质,让她在人群中被孤立。
这种极端矛盾的压力,在庄园幽闭而压抑的环境中不断发酵,膨胀,最终在她心里扭曲出一种病态的心理。
她渴望姐姐的温暖,贪恋那声绘绘带来的短暂慰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每一次和姐姐在一起,安纳瑟玛的心都会被一种酸涩的感情包裹,而之后,她又会把这种感情归纳为,嫉妒。
嫉妒。
于是她带着恶意去翻阅姐姐的记忆,试图找到虚伪,恐惧,对她的厌弃,好证明姐姐的温柔也不过是假象,证明所有人都一样。
可每一次,她看到的,依然是那片澄澈的湖。
这发现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在滚烫的妒火上浇了一勺滚油,让她内心的煎熬更加炽烈。
她开始变本加厉的挑衅。
当绘缘在画室专注作画时,她会突然冲进去打翻调色盘,大声的尖锐的嘲讽说:“你的画真难看,就像三岁小孩的涂鸦!”
她把颜料溅在姐姐雪白的裙摆上,开出一朵丑陋的花,而绘缘只是微笑着收起画具,摸摸她的头:“那绘绘教我好不好?”
她只好又拼命学习家族秘术,渴望在力量上彻底碾压姐姐,证明自己才是唯一配得上一切的存在。
十四岁那年,她终于掌握了连成年巫师都难以驾驭的记忆编织术,能够随意修改他人的记忆。
她兴奋地跑到绘缘面前展示,将花园里一只蝴蝶的记忆改写,让它误以为自己是只老鼠。
“看!我比你强多了!”
她得意的宣布。
绘缘看着那只在地上惊慌爬行的蝴蝶,轻轻将它捧起,手指抚过它的翅膀。
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蝴蝶重新飞了起来。
“绘绘真厉害。”
姐姐说。
“但力量越大,责任也越大。”
那之后,姐姐呼唤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像一根针刺在她病态心理最脆弱的地方。
这个名字,这个从“绘缘”中分割出来的馈赠,成为了她所有复杂情感的交汇点,是身份的标记,也是扭曲竞争的起点。
她抢到了名字的前半部分“绘”,却仿佛永远被囚禁在姐姐绘缘完整光芒投下的阴影里,挣扎着想要挣脱那诅咒的红瞳和家族的期许,却又无可救药地沉溺在姐姐描绘出的那片她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温柔绘影之中。
终于有一天,姐姐说:“绘绘,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
安纳瑟玛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完全抛下家族的诅咒离开这里?
但姐姐做到了。
她带着安纳瑟玛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手牵手溜出了庄园高大的铁门。
安纳瑟玛记得自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哥特式建筑,尖顶在月光下如同指向天空的黑色利爪,仿佛随时会将她抓回去。
而绘缘握紧她的手,说:“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吹牛,安纳瑟玛想。
她要变得更厉害,让说出这句漂亮话的人成为自己。
外面的世界让安纳瑟玛很兴奋,她们在一个海边小镇安顿下来,租了一间带小花园的白色房子。
姐姐的眼睛原本是棕栗色的,但为了她用魔法变成了红色,这样孩子们就不会再注意她。
但安纳瑟玛讨厌和其他人一起玩,她觉得其他人都是小屁孩,只有她是个聪明的存在。
但聪明的安纳瑟玛却分不清嫉妒和爱。
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骄傲,越来越确信自己已经超过了姐姐。
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绘缘为她做了一个奶油蛋糕,
“许个愿吧,绘绘。”
安纳瑟玛傲慢的扬起下巴:“我的愿望是姐姐不如我,以后都要躲在我身后。”
绘缘笑了,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好呀。”
她俯身吹灭蜡烛的瞬间,绘缘突然靠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安纳瑟玛震惊的睁大眼睛,第一反应不是抗拒,而是一种奇异的震颤从脊背窜上后颈,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她甚至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姐姐邪恶的部分。
她居然对自己的妹妹有这样的情感!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己的反应。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脸颊烧得发烫,嘴唇上残留的温度像烙印般挥之不去。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奶油的甜味。
“你......你干什么?”
她结结巴巴的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软弱得多。
“因为绘绘的愿望太贪心了。”
绘缘伸手抹掉她鼻尖沾到的奶油,指尖的温度像小火苗般灼人。
“想要我永远躲在你身后的话......”
她把沾着奶油的手指按在安纳瑟玛唇上。
“得先学会怎么保护人才行。”
安纳瑟玛猛的后仰,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本该愤怒的,本该用最恶毒的话讽刺姐姐荒唐的行为,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谁......谁要保护你啊!”
最终,她只憋出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话,手指甚至没出息的绞起裙摆,在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她听见绘缘很轻的笑声。
绘缘绕到她身后,从后面环住她的肩膀,安纳瑟玛没有躲开,但是浑身僵直,感受到姐姐的下巴轻轻搁在自己发顶。
“那换我保护绘绘也可以。”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尖,是姐姐身上的味道。
“反正......”
后半句话被突然炸开的烟花声淹没,安纳瑟玛这才发现花园里不知何时摆满了点燃的仙女棒,在夜色中绽放成一片星海。
“你早就计划好的?”
安纳瑟玛扭头瞪向绘缘,却因为距离太近差点蹭到对方鼻尖,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发烫,却又注意到姐姐左耳垂上有颗很小很小的痣,是浅褐色的,她因为这个发现怔愣了几秒,又迅速谴责自己的念头。
绘缘只是笑着替她擦掉嘴角的果酱。
“因为今天是我们绘绘成人的日子呀,要有特别的礼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