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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乱麻 ...

  •   周六下午,天气阴沉沉的。
      纪书漾站在小区一栋单元楼下,手里紧紧攥着写了地址的纸条,手心全是汗。
      他穿着自己干净整洁的外套,头发也精心梳理过,但心像鼓点一样敲个不停。
      他抬头看了看三楼那扇窗户。
      “紧张?”身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纪书漾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纪时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穿着那件深色夹克,脸色依旧疲惫,扫视着周围环境。
      “哥?你怎么……”纪书漾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顺路。”纪时泽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单元门上,“几楼?”
      “……三楼。”纪书漾小声说。
      纪时泽点点头,率先推开了单元门。
      纪书漾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上台阶,心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301门口,纪书漾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探出头。

      “您好,我是林筝妈妈介绍来的家教,纪书漾。”纪书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哦!小纪同学吧?快请进快请进!”女人热情地招呼着,目光随即落到纪书漾身后高大沉默的纪时泽身上,“这位是?”
      “这是我哥。”纪书漾连忙介绍。
      “阿姨您好。”纪时泽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有礼,“他不常做家教,我送他过来,认个门。”
      “哦哦,应该的应该的,当哥哥的真负责!快请进!”女人让开身。
      客厅明亮整洁,一个胖乎乎的初三男生正趴在茶几上,面前摊着物理练习册,愁眉苦脸。
      看到纪书漾,他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纪时泽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玄关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布局,最后落在那个学生身上。
      “书漾,我在楼下等你。结束打我电话。”他语气平静地对纪书漾说。
      “好……好的,哥。”纪书漾点头。
      纪时泽又对那位家长微微颔首:“打扰了。”
      说完,转身干脆利落地下了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纪书漾看着哥哥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些,但随即又被新的紧张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笑容,走向那个等待他的学生:“你好,我叫纪书漾。我们先看看你卡在哪儿了?”
      两个小时后。
      纪书漾走出单元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试讲还算顺利,那个叫小磊的男生虽然基础薄弱,但理解力不错。
      家长也很满意,当场就定了下来,每周六下午三点到六点,钱周结。
      他刚走出几步,就看到纪时泽靠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在阴沉的空气中袅袅上升。
      他很少看到哥哥抽烟。
      “哥。”纪书漾快步走过去。
      纪时泽闻声抬头,掐灭了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怎么样?”他问,目光落在纪书漾脸上,带着审视。
      “成了。”纪书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兴点,“家长说挺好的,每周六下午三小时,钱周结。”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红色钞票,“这是今天的试讲费,家长硬塞的。”
      纪时泽看着那两张钞票,又看了看纪书漾明显带着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沉默了几秒:“嗯。”
      他最终只应了一声,转身朝小区外走,“回家。”
      “哥,”纪书漾跟上去,犹豫了一下,“你……等了很久?”
      “没有。”纪时泽脚步不停,声音没什么起伏。
      “那个……钱给你。”纪书漾把两百块钱递过去。
      纪时泽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递到眼前的钞票,又抬眼看向纪书漾。
      少年眼神里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仿佛这钱能证明他不是废物。
      可他本来就不是废物,他是纪书漾,是他弟弟。
      纪时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没有接钱。
      “你自己收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纪书漾听不懂的情绪“以后的家教收入,你自己保管。买书,或者……买点吃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别乱花。”
      纪书漾愣住了,捏着钱的手僵在半空。
      自己保管?
      不是该交出去填补那个巨大的缺口吗?
      “哥,家里……”
      “家里的钱,我会想办法。”纪时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划清一道界限,“这是你自己挣的。该你拿着。”
      他说完,不再看纪书漾,继续往前走,背影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孤绝。
      他不会用他的钱,他是哥哥自会撑起一片天空。
      纪书漾看着手里的两百块钱,又看看哥哥决然离去的背影,一种巨大的迷茫和说不清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攥紧了那两张还带着他体温的钞票,快步追了上去,心里却像一团乱麻。
      晚上十一点。
      纪时泽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家。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纪书漾蜷缩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本摊开的物理书,台灯的光映着他疲惫的睡颜。
      纪时泽放轻脚步走过去。
      餐桌上放着扣着碗的饭菜,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纪书漾歪歪扭扭的字迹:哥,饭菜热在锅里。家教的钱我放桌上了。
      纸条下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那两百块钱。
      纪时泽的目光在那叠钱上停留了很久。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崭新的纸张边缘,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最终没有碰那钱,只是拿起纸条,看着上面“家教的钱”那几个字,眼神复杂。
      他走到沙发边,弯腰,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纪书漾怀里的书抽走,又拿起旁边叠好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少年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含糊地呓语了一句:“……哥……别走……”
      纪时泽的手僵在半空。
      他低头看着弟弟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脸庞,听着那声无意识的、充满依赖的呓语,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缓缓直起身,关掉台灯,只留下壁灯微弱的光晕。
      他走到餐桌旁,掀开扣着的碗。里面的饭菜还温热着。
      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
      冰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沙发上少年平稳却仿佛带着不安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沉重而压抑。
      纪时泽沉默地吃着已经有些凉掉的饭菜。客厅里只有他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纪书漾在沙发上偶尔翻身的窸窣声。
      那两百块钱就放在桌角,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灼烧着他的视线。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
      钱,现在成了这个家里最敏感、也最沉重的东西。
      他需要它,无比需要,去填那个巨大的窟窿。
      但纪书漾把那笔家教收入单独放在他面前,却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
      仿佛在提醒他,这个弟弟试图分担他无力承担的重负。
      “唔……”沙发上的纪书漾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薄毯滑落大半。

      纪时泽放下筷子,走过去,重新将毯子拉好。
      手指无意间触碰到纪书漾的额头,一片冰凉。
      他皱了皱眉,探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温度,又对比了一下。
      纪书漾的体温似乎偏低。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沙发边,他轻轻拍了拍纪书漾的肩膀。“书漾?醒醒,喝点水再睡。”
      纪书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纪时泽脸上。
      “……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你回来了?”
      “嗯。喝口水。”纪时泽把水杯递到他唇边。
      纪书漾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冰凉的身体似乎暖和了一些。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餐桌旁吃了一半的饭菜和桌角那两张刺眼的红票子,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眼神里带上了清醒的紧张。
      “哥……钱……”他小声嗫嚅。
      “收好。”纪时泽的声音不容置疑,将水杯塞进他手里,“我说了,你自己保管。以后挣的,都自己收着。自己买东西。”
      他刻意避开了生活费这些字眼。
      纪书漾捧着水杯,看着哥哥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眼底深重的阴影,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他低下头,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纹,声音闷闷的:“哥,你是不是……又陪同手术了?”
      “嗯,急诊收了个颅脑外伤。”纪时泽轻描淡写,转身走向餐桌,准备收拾碗筷。
      “很严重吗?”纪书漾追问。
      “还好,手术及时。”纪时泽背对着他,动作麻利地将碗筷叠在一起,“去睡吧,很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周日,我下午要去医院替个班。你自己在家,看书。”
      纪书漾看着哥哥挺直却透着浓浓倦意的背影,那句“我下午也去图书馆自习”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哥哥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放下水杯,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客厅,纪时泽正弯腰擦着桌子,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和……孤独。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是这座房子里唯一活跃的声音。
      十五岁的纪书漾抱着枕头,赤着脚,像只受惊的小鹿,犹犹豫豫地站在纪时泽虚掩的房门外。
      他刚搬进这个“新家”不到一个月,对这个大他六岁、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开表情的“哥哥”,充满了敬畏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做噩梦了。
      梦里是母亲压抑的哭泣。
      惊醒后,陌生的房间让他更加恐惧。他想去找妈妈纪云,但知道她今天去邻市谈项目了。
      纪叔叔……他不敢。
      最后,只剩下了这扇门。
      他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回应。
      他又敲了敲,稍微用力了点。
      “谁?”门内传来纪时泽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有些低沉沙哑。
      “……哥,是我,书漾。”纪书漾的声音细若蚊蚋。
      门被拉开一条缝。
      纪时泽穿着宽松的背心和运动裤,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被打断学习的烦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口抱着枕头、穿着睡衣、眼圈还有些红的少年,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事?”语气冷淡。
      “我……我……”纪书漾被他看得更加紧张,抱着枕头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我做噩梦了……有点害怕……能不能……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一会儿?”
      他仰着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无助,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纪时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看着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弟弟”,看着他身上那件幼稚的睡衣和通红的眼睛,只觉得麻烦。
      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这个少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被打扰。
      “多大了还怕噩梦?”纪时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更多的是不耐烦,“回你自己房间去。开着灯睡。”
      “可是……”纪书漾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房间里好黑……我……”
      “纪书漾,”纪时泽打断他,语气冷硬,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这里是你家,不是外面。没人会伤害你。自己克服。”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瞬间黯淡下去、充满受伤和失望的眼神,最终还是补了一句,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实在不行,去客厅沙发睡。开着电视。”
      说完,不等纪书漾再开口,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力道不大,却足以将那点微弱的依赖和求助彻底隔绝在外。
      门外,纪书漾抱着枕头,呆呆地站着。
      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到皮肤上,比噩梦更让他感到寒冷。
      他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滑落,最终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回自己那个空旷冰冷的房间。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去客厅,只是蜷缩在黑暗的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直到天亮。
      他们还活着。
      也只是活着而已。
      也只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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