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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元旦 ...

  •   12月31日,岁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
      纪书漾坐在律所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赵康年丢过来的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分析,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午休时间,同事们都出去聚餐了,办公室空了大半。
      纪书漾没动,拉开抽屉,拿出那个装着羊绒围巾的深蓝色礼盒。
      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盒面,许久,又把它塞了回去。
      他抓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删删改改,最终只发过去一句:
      Aaa.小漾:哥,吃饭没?
      石沉大海。
      下午三点,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Aaa.哥哥:吃了。忙。
      纪书漾盯着屏幕,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大衣就往外冲。
      “哎,书漾?”周工从茶水间探出头,“下午那个合同……”
      “急事!帮我跟赵律说一声!”纪书漾头也不回,声音消失在电梯口。
      纪书漾靠在墙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大的蛋糕盒。
      电梯每一次开门,他都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目光死死盯住走出来的医护人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焦虑的低语和压抑的哭泣声混在一起。
      纪书漾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安静地站在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灭了。
      手术室厚重的门滑开,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推着平车出来,低声快速交代着什么。
      纪书漾的目光越过人群,终于在最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时泽走在最后,深绿色的手术服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疲惫的轮廓。
      他摘了手术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上腹,眉头紧锁,嘴唇抿得发白。
      纪书漾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几步冲过去,在纪时泽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入手一片冰凉湿黏。
      “哥……”纪书漾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纪时泽猛地抬头,看到是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想抽回手臂:“你怎么……”
      “别动!”纪书漾低喝一声,扶着他的手臂收紧,几乎是半架着他往值班室方向走。
      经过楼道时,好像听到了快拍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纪时泽身体的重量在向他倾斜,步伐有些虚浮。
      推开值班室的门,纪时泽几乎是脱力地跌坐在折叠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
      纪书漾把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转身拧了条热毛巾过来。
      “擦把脸。”他把毛巾递过去。
      纪时泽睁开眼,没接毛巾,目光落在那个扎着深蓝色丝带的蛋糕盒上,眼神复杂。
      “拿着!”纪书漾不由分说地把毛巾塞进他手里,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擦完脸,把胃药吃了。”他转身去倒水,从抽屉里轻车熟路地翻出纪时泽的胃药,抠出两粒。
      纪时泽沉默地接过水杯和药片,仰头吞下。
      温热的水似乎让他缓过来一点,他靠在墙上,看着纪书漾忙前忙后。
      纪书漾打开蛋糕盒,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巧克力慕斯蛋糕,上面用奶油歪歪扭扭地写着:“哥,29”。
      “楼下蛋糕店快打烊了,就剩这个。”纪书漾语气有点不自然,插上唯一一根数字蜡烛“2”,掏出打火机点燃。
      小小的火苗在昏暗的值班室里跳跃起来,映着两人沉默的脸。
      “许个愿吧。”纪书漾把蛋糕端到纪时泽面前。
      摇曳的烛光里,纪时泽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看着那簇小小的火焰,又抬眼看向纪书漾。
      后者脸上带着一种执拗的期待,眼底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心疼。
      纪时泽没说话,也没闭眼许愿。
      他只是看着那根蜡烛,看了很久。
      久到纪书漾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忽然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火苗应声而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值班室里陷入一片昏暗的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纪书漾的心也跟着那熄灭的烛火沉了一下,随即又升起一股莫名的酸胀。他摸索着要去开灯。
      “别开。”纪时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沙哑。
      纪书漾的手停在开关上。
      黑暗中,他听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是纪时泽在动。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摸索着,带着迟疑,轻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纪书漾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只手很凉,掌心带着薄茧,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握持器械而微微凸起。
      它只是那样安静地覆盖着,没有用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却像滚烫的烙印,一路灼烧到纪书漾的心脏。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叠的手,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那只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眷恋,轻轻收紧了一下。
      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却重逾千斤。
      “……围巾,我看到了。”纪时泽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疲惫到极致的呓语,“在办公室抽屉里。”
      纪书漾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用力地攥在掌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窗外,岁城零点的钟声,被淹没在呼啸的寒风和遥远的城市轰鸣里。
      这一方狭小、昏暗的值班室,隔绝了新旧交替的喧嚣,也隔绝了世间的风雪与目光。
      零点过了。
      纪时泽抽回手,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撑着折叠床边缘站起身,身形依旧挺拔。
      “蛋糕……放冰箱。”他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指了指墙角那个嗡嗡作响的小冰箱。
      纪书漾“嗯”了一声,把那个只被吹熄了蜡烛的巧克力慕斯盖好,塞进冰箱冷藏层。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你……”纪时泽看着纪书漾还带着点怔忡的脸,“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所里?”
      “我等你下班。”纪书漾脱口而出,语气执拗。
      他拉过值班室那把椅子,在折叠床边坐下,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纪时泽蹙眉看他,没再赶人。
      他走到角落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
      他掬起水用力搓了把脸,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晚上那台急诊怎么样?”纪书漾看着他洗手的背影问。
      “硬膜外血肿,位置不太好。”纪时泽扯了张纸巾擦脸,动作有些迟缓,“清干净了,看术后监护。”他走到床边坐下,脱掉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深绿色手术服,露出里面同样汗湿的深色长袖T恤,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他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
      纪书漾看着他把药瓶放回去,喉咙发紧:“胃还疼?”
      “药吃了。”纪时泽避而不答,声音平板。
      他侧身躺到折叠床上,背对着纪书漾,只占了一小半的位置,留下靠外的大半空位。
      意思不言自明。
      折叠床很窄,两个成年男人躺下几乎要贴在一起。
      纪书漾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外套和鞋,小心地躺上去。
      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侧着身,尽量不挤到纪时泽,身体却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对方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微凉体温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值班室的门没有反锁,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和推车经过的滚轮声。
      “哥,”他声音压得很低,“老家那边……张姨前天又打电话了,问我们元旦回不回。”
      身后的人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没有回应。
      纪书漾自顾自说下去,像是说给黑暗听:“我说所里忙,你医院也走不开。她絮叨半天,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邻居还问呢,说你们兄弟俩过年总不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没敢应。那房子……太大,太空了。回去干嘛呢?对着空屋子,听他们问东问西。”
      他想起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那些“该成家了”、“兄弟俩要互相扶持”的“关心”,心里就一阵发闷。
      纪时泽依旧沉默着,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但纪书漾知道他没睡着。
      他哥的呼吸,睡着时是另一种节奏。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
      “不回。”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纪书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纪时泽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种斩钉截铁,“麻烦。”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块石头落地。
      纪书漾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忐忑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悄悄往纪时泽那边挪了挪,手臂试探性地、轻轻地搭在他腰侧。
      隔着T恤布料,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纪书漾没再动,手臂就那样虚虚地搭着。
      黑暗中,他听着纪时泽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自己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值班室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平稳的呼吸声。
      元旦当天,难得放晴。
      阳光透过出租屋老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纪书漾被生物钟叫醒时,身边已经空了,他哥下班,好像直接把他抱回来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揉着眼睛走过去。
      纪时泽系着那条旧围裙,正背对着门口煎蛋。
      锅里滋滋作响,油烟机低鸣。
      阳光落在他微乱的发梢和清瘦的肩背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你把我抱回来的,男朋友?”
      “起了?”纪时泽没理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去洗漱,马上好。”
      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粥,一碟刚买的榨菜丝,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简单得近乎简陋。
      纪书漾洗漱完坐下,纪时泽把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端上来,放在他碗里一个。
      “你……”纪书漾看着他碗里只有白粥和榨菜。
      “昨晚吃多了。”纪时泽拉开椅子坐下,端起粥碗,语气平淡无波。
      纪书漾没戳穿他,低头咬了一口煎蛋,边缘焦脆,蛋黄还是溏心的。
      熟悉的味道。
      他几口把蛋吃完,又去夹榨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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