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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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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书漾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床沿睡着了。
他立刻直起身,看向纪时泽。
纪时泽依旧闭着眼,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些许,体温似乎降下来一点。
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
纪书漾松了口气,刚想抬手用袖子给他擦擦汗,纪时泽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水……”
声音嘶哑干涩。
纪书漾立刻起身,从床头柜的暖水瓶里倒了小半杯温水。
他试了试温度,小心地凑近纪时泽的唇边。
纪时泽的嘴唇干得起了皮,接触到水,本能地微微张开。
纪书漾极其缓慢地倾斜杯沿,让温水流进他嘴里。
纪时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吞咽了几小口,更多的水却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湿了枕头。
纪书漾连忙拿纸巾去擦。
擦到唇角时,指尖无意间碰到纪时泽的下颌,皮肤的温度似乎真的降了些。
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
放下水杯,纪书漾重新坐下。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感再次袭来。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纪时泽插着胃管、显得异常脆弱的脸上。
医生说过再拖下去,神仙也难救……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后怕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飞宇穿着便装,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他看到纪书漾守在床边,纪时泽似乎睡沉了,脸色稍霁。
“怎么样?”陈飞宇压低声音问,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顺手碰了碰纪时泽的额头,“烧好像退了点。”
“嗯,刚量过,38度了。”纪书漾低声回答,目光依旧没离开纪时泽,“护士说还会反复。”
陈飞宇点点头,拉开塑料袋,拿出一个还温热的饭盒塞给纪书漾:“食堂打的粥和小菜,赶紧吃点。守一天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纪书漾接过饭盒,塑料盒壁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冷的指尖有了一丝知觉。
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机械地打开盖子。白粥的清淡气味飘出来。
“飞宇哥,”纪书漾舀起一勺粥,却没往嘴里送,声音闷闷的,“早上……在消防通道,你问的那些……我跟哥没打架。他就是……胃太疼了,我扶他的时候,他没站稳,推了我一下,我自己撞柜子上了。”
他语速很快,像在背诵演练过无数次的台词,眼神却垂着,不敢看陈飞宇。
陈飞宇靠在柜子边,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目光沉沉地看着纪书漾低垂的脑袋和额角那块已经转为深紫色的淤痕。
他没接话,病房里只有纪书漾勺子碰饭盒的轻微声响。
过了好几秒,陈飞宇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书漾,我不是三岁小孩。地上那药瓶,那散落的止痛片,还有那些钱……你哥把自己折腾进抢救室,你头上顶着这么个包,你告诉我只是‘没站稳’?”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还有今天早上,我进门看到的那场景……你哥那样子,你慌成那样……你觉得,我该信吗?”
纪书漾握着勺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饭盒里寡淡的白粥,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行,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陈飞宇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书漾,你得明白一件事。你哥现在躺在这儿,不只是胃溃疡的事。他精神压力太大了。”
他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张主任找他谈过话了。他在手术台上晃那一下,差点出事。再这样下去,别说留院,他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悬。你知道这对一个熬了这么多年的医学生意味着什么吗?”
纪书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饭盒里,溅起几点粥渍。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飞宇,通红的眼睛里是巨大的震惊和无措。
毕业……都成问题?
张主任的话像重锤,砸得纪书漾耳边嗡嗡作响。
哥从来没提过……他以为哥只是累,只是压力大……怎么会这么严重?
“还有你,”陈飞宇的目光扫过他额角的伤和手里的饭盒,“高三了,竞赛选拔失利,状态一塌糊涂。你们俩,现在就像两个快沉底的人,还互相抓着往下拽。”
“飞宇哥……”纪书漾的声音带着破碎的茫然,“那……怎么办?”
“怎么办?”陈飞宇看着他惨白的脸,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先管好你自己!按时吃饭,该休息休息!你哥这边有医生护士,死不了!你再把自己折腾垮了,他醒了看到,是能安心养病还是能直接再气进ICU?你想过没有?”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家教!那家教到底怎么回事?书香苑那家?”
纪书漾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点头:“嗯,王阿姨家……”
“行了,我知道了。”陈飞宇打断他,似乎不想再听解释,“这事你也别管了。安心待着,把你哥盯好,把自己顾好。其他的,”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沉睡的纪时泽,眼神复杂,“等他缓过这口气再说。”
陈飞宇没再多留,又交代了几句观察体温和引流液的话,便匆匆离开了,似乎科里还有事。
门关上的声音隔绝了走廊的嘈杂。纪书漾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饭盒里凉掉的粥,陈飞宇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响——两个快沉底的人……互相抓着往下拽……哥的毕业……
他慢慢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冰冷的粥,塞进嘴里。
他强迫自己一勺接一勺地往下咽。
老王说的对,不能一起沉下去。
夜越来越深。
纪书漾不敢再睡,强撑着精神,隔一会儿就用温水给纪时泽润润唇,或者用酒精棉球擦擦他滚烫的手心和脖子。
纪时泽的体温果然又慢慢升了上来,脸颊重新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变得粗重,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妈……”
“……别走……”
“……小漾……”
当那个带着浓重鼻音、模糊破碎的“小漾”从纪时泽干裂的唇间溢出时,正在给他擦汗的纪书漾手猛地一抖,酒精棉球掉落在被子上。
他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腔。
哥在叫他?在意识不清的时候?
纪书漾屏住呼吸,凑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纪时泽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冷……”纪时泽的眉头痛苦地拧紧,头在枕上不安地蹭了蹭,嘴唇又动了动,声音更轻,更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和委屈,“……小漾……别走……”
轰的一声!纪书漾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像被定住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那只被纪时泽在昏迷中攥住过的手,此刻那里空空如也,却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和颤栗。
他哥需要他。
哥在叫他。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时,在卸下所有强撑的伪装时,叫的是他。
是他“小漾”。
纪书漾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和恐慌,瞬间冲垮了他强筑的堤防。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视线迅速模糊。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将那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不能哭。
哥还在发烧,需要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