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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我会接着你 ...


  •   萧叔涯弯腰抱起莲花瓣,借着卓越的身高把他送上栅栏。

      等弟弟如小猴一般攀越而过,他看向对面,惜予还在那头紧张地仰视,展开双臂,生怕小孩儿掉下来,毫不掂量自己细细瘦瘦的小身板接不接得住。

      他忍不住提醒,“躲开点,别让他砸着你。”

      语气极难得的温柔,他自己都没发现,挂在门顶上的萧少鸾却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往下虚虚瞥去一眼。

      惜予也一愣,略略低头望向栅栏对面,萧叔涯依旧面无表情,浑然不觉刚才的语气……也太像班里男同学哄他们的女朋友了,天……
      她脸皮阵阵发热,急促往后退开两步,低头欣赏脚尖。

      莲花瓣很快翻了回来,萧叔涯不让他再看热闹,轰他回去上课。他不情不愿,一步三顾地走远了。

      镂空栅栏两边,只剩他们了。

      “其实,”惜予说,“你不必管我,等看门阿叔回来,我有批准条的。”

      “日头这么晒,说不定偷懒不来了,等到什么时候去。”他说的不无道理。

      萧叔涯抬头看了眼高他一个头的门顶,“顾惜,翻过来有难度的话,爬,你爬得上去吗?”

      “啊?”惜予为难道,栅栏门上就两道横杠,一道齐胸,一道在头顶,且不说踩不上去……她低头瞥了眼裙子:她怎么高抬腿?

      萧叔涯留意到她的窘迫,没有言语,双手穿过栅栏,交叠着摊开掌心,高度与惜予膝盖齐平。“你踩我手蹬上去,别怕,我不看。”说着,他扭开头,只留下些微余光注意她的举动。

      递过来的手掌白皙宽大,质地细腻如一卷宣纸,惜予蹙眉之际,萧叔涯又说:“逃课一下午,学校会通知家长。”

      “顾惜”从宁波到杭州来求学,寄人篱下,根本没有家长可叫。惜予万分不想惊动到谢老爷,要是有任何关于自己读书不努力的把柄捏在他手里,一定会逼自己早点休学回家。

      惜予咬咬牙,抬起脚,黑皮鞋踩上萧叔涯白皙的掌心。

      铁门对面,萧叔涯腮帮一努紧,交叠的双手施力,稳稳地将她托了上去。少女躯体像蒲公英一样轻盈,乘风直上。

      惜予踩在横杠上,不慎朝下看了一眼,高得心肝猛颤,手死死抠着门顶的栅栏,动作也停了下来。

      还有一道横杠,快了快了,快啊!她双眼紧闭,手脚发麻,心中努力说服自己快克服恐高。

      “闭着眼睛怎么翻墙?”

      声音近在咫尺,惜予睁开眼,萧叔涯的脸蓦然出现在她面前,惜予一惊,险些仰翻下去,萧叔涯刚想伸手抓,她自己稳了回来。

      “你怎么也爬上来了?”

      “别往下看。来,抓着我手,”萧叔涯又向惜予摊出掌心,惜予看了眼掌心鞋印留下的污痕,覆手抓住。少年的掌心灼热干燥,萧叔涯捏紧她的手,指引道:“你先放一只脚过来。”

      先前莲花瓣翻墙,惜予留意过他的动作,有样学样,先上了一只脚来。萧叔涯的手很稳,她够不到那寸劲,但有他牵着一拽一拉,也轻易翻上墙头。

      “来,跨过来,小心勾到裙子。”他松开手,让惜予自己两手抓握围墙栅栏,寻找方便操作的着力点。但萧叔涯也没闲着,他双脚夹着栏杆,从而释|放双手来搀惜予的胳膊,以防她失控摔落。

      惜予逐渐冷静下来,随着他的指引避开尖矛翻越顶端时,萧叔涯又分出一只手,不声张间撩开了她挂在尖矛上的一片裙角。

      等惜予整个翻到了他那一面,独自挂在门上,听萧叔涯说了句“先别动,等我”,转身轻盈一越,平稳落地。

      他转过身来,对惜予举起双手,恰如她对小五那般,“来,慢慢下来,别怕,我会接着你。”

      惜予谨慎地伸脚寻摸,踩着了横杠上,再往下一步步接近地面时……

      “啥人!”

      铁门初中部那头远远传来一声暴喝,惜予吓得腿一软,刚稳住自己,就听萧叔涯在下面也喊了声“别爬了,快跳!”

      看门人已穿出后花园朝他们跑来,嘴里一叠声“别跑!”“你们是谁!”“站住!”一声比一声近。

      虽然不是做贼,但翻墙被抓到可就都完了!

      惜予一咬牙,松开双手,朝着萧叔涯的双臂间跳了下去,没有预想中人仰马翻的情况,萧叔涯扑上前一把将她兜进怀里,手下意识护住她的后脑,半牵半搂护着她往高中部的地界跑。

      逃跑的路上,惜予耳朵里充满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萧叔涯自上而下的呼吸声。

      好在看门人见抓不到他俩,也决定不再多生事端,并没有真解锁开门追过来,想来事后也不会通报学校。

      他们一路奔逃,一直跑到了学校图书馆后门。

      木门紧闭,萧叔涯上前一步,惜予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犹疑,问:“你还打算回去上课?”

      “我不能被请家长。”

      “刚才是哄你的。”惜予投去质疑的目光,萧叔涯说:“知道你在外求学,定不想麻烦家里,说来刺激你一把。”

      他也知道顾惜的身世?

      “你认得我?”

      “你不是顾惜吗?”

      “啊……是。”

      萧叔涯从西制校裤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轻而易举打开后门的锁,向惜予提议,“这堂课都快半了,不如散课后你再回去。”

      想想突然出现在课堂上,还是和萧叔涯一起,惜予心里摇摇头,绝对不要!还不如散课后分开回到教室里。

      于是她跟着萧叔涯进了图书馆后门,上课时间,图书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凝滞的风和热,尘埃在斜射的阳光下缓缓流滚。

      萧叔涯随意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惜予步入高耸的书架之间,心不在焉地扫视着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
      她的鼻尖热出一层薄汗,想擦一擦。
      手指刚探入口袋触摸到手帕,脑子里突然想起萧叔涯被踩脏的手掌心,她掉转脚跟,略显急切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图书馆中,萧叔涯被惊得抬头,视线往她所在寻来。

      惜予一出现,他问:“怎么了?”

      惜予走近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方木桌,惜予掏出手帕,递向萧叔涯,“手弄脏了,擦一擦吧。”

      “你就为了这个急成这样?”

      惜予手朝他抬了抬,“拿着吧。今天真是谢谢你。”

      萧叔涯接过她的帕子,“你认得我阿弟?”

      知道他指的是莲花瓣,惜予摇了摇头,盯着他捏在手里的帕子。
      萧叔涯注意到她的目光,耿耿灿灿,他本不欲借用他人物品,可她这般坚持,只好拿帕子蹭掉掌心污痕。

      惜予将与莲花瓣相遇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萧叔涯,萧叔涯神情愈发凝重,但很快又变得轻松起来,对惜予感恩地笑笑。

      这就算了?惜予那时不了解,萧叔涯实则心重还记仇,单纯误会他压根不在乎弟弟,此事就此揭过不议了,心下当即替他弟弟不值,想着:若慎予叫人欺负,我是绝对不愿善罢甘休。
      因此萧叔涯再问她话时,她便不大有兴致搭理。

      他发现她刻意的疏离,问:“你连我阿弟姓什名谁都不晓得,强出什么头。”

      “姓萧。”萧叔涯被她的回答气得笑起来,他不爱笑,这猛地冲人一笑,嘴角凹出一道弯弯月牙似的弧,还怪好看的。

      “你见着我,晓是我阿弟,自然猜得他姓萧。我当你是个老实头,没想到也会耍机灵。”
      惜予抿抿嘴,淡淡地撇开头,萧叔涯话里笑意更浓,目光寸步不离,“他叫少鸾。”

      伯仲叔季少,萧叔涯行三,那么萧少鸾就该是他的五弟。惜予顺着心里话随口问:“那第六个儿子怎么办?”

      萧叔涯忍俊不禁。“你大概是和,”他朝上指了指,“老天爷想到一块去了,少鸾恰好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坦诚道:“欺负他的人,我大约晓得是哪几个。”

      惜予不知如何作答,她拿捏不准回应他这句话的分寸,心里便有些纳闷,萧叔涯和自己同窗这么多年,头一遭对话,一开口就说些她这个外人不该听的话,她只好顾左右而不言。

      萧叔涯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宽和一笑,“我不该说这让你有负担的话。”

      “如果我阿弟被人欺辱,我一定会找他们算帐。”她到底还是把心里话透露给他了,萧叔涯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即收束成眼中一丝苦涩,迅速隐没在眼底。

      惜予此时恍然明白:他并不冷漠,只是习惯了藏起来。

      “那几个孩子,是我哥哥姐姐的儿子、外甥。”

      说到兄姐时,他眼底的苦涩又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加汹涌,再不隐瞒。惜予将他的一举一动尽蓄眼底,心想:他原来也可以这样生动。

      殊不知,萧叔涯心里亦是这样想她:这样生动。

      “他们是惹不得的。”他点到为止,惜予也不追问,她眨了眨眼,好像天真,却又仿佛通透。
      不知为何,萧叔涯就是知道,她都懂,也会替自己保守秘密。

      萧叔涯看她在书架边缘呆呆站着,于是放下手里的帕子,起身过去拉开自己的对面的椅子,请她落座。

      惜予简略环顾一圈四周,又颇好奇地打量起穹顶的天窗来。萧叔涯问:“你不会没来过图书馆吧?”

      惜予摇摇头,她多半一放学就要赶回家去,谢老爷掐着表数时间,说她逗留在外有诸多麻烦,万一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尤其是男孩子,勾肩搭背说说笑笑不成体统;万一叫熟人碰见就泄漏了身份,他丢不起人;万一受到外界蛊惑学她大哥哥去闹革命,参加学生运动,搞民族起义,谢太太不得哭死……
      总之,她没任何必要游荡在外。

      谢惜予此人,同班好歹也几年,萧叔涯略有耳闻。听说她是宁波人,来杭州投奔亲戚,独自在异地求学,她上下学都是独来独往、行色匆匆,几乎不参与任何课外活动。

      也许寄人篱下有着不可说的难处,萧叔涯引开话题,“我小舅舅在这当管理员,今天该他当班,但他觉得课间不会有学生过来,总是顾自跑出去白相。我手里后门钥匙也是他给的,他自己玩心重,不耐拘束,这个活还是母亲替他求来的。”

      他突然同自己扯起家里的舅舅来,惜予却完全领受到他尊重自己的好心意。就像萧叔涯提到家中兄姐和少鸾被欺辱之事时,惜予既无虚假安慰,亦无殷勤追问,她会安静地避免他的尴尬。

      阳光斜照在萧叔涯沉静的右半脸上。她头一次细端详他,惜予不能免俗地想起黛玉初入贾府邂逅宝玉,二人面对面,心里想的俱是眼前人为何这般面熟。她与萧叔涯似乎也有如此的默契,他们仿佛天生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下课铃远远地传来了,她起身欲走,见萧叔涯不动,问他怎么不走。他笑道:“我请了一下午的假,你自己回去吧。”

      那一刻,秋日阳光照入心扉,一个少年闯进世界。
      惜予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有那样多的女孩欢喜眼前这个男孩子。

      之后关于那个初秋下午发生的一切,他们自有默契,不必商量地选择了保密。

      只是渐渐的,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还是有人捕捉到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熟稔与暧昧。

      有人看到,大清早空空的教室里,萧叔涯在顾惜空空的课桌上放上了几本书,这些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后面又会尽数回到萧叔涯手里。

      有人看见,萧叔涯随父亲出席了市办英文演讲会,恰恰好他们学校参赛的只有顾惜和另一个高三男生。

      有人听见,顾惜拒绝隔壁班同学告白的理由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对方不死心而多方打听,却始终不得她究竟心仪谁人,不了了之。

      有人听见,萧叔涯也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告白,可欢喜他的女孩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出那人。

      从萧家回来的那夜,惜予并没有告诉王遗时,摄下顾惜的镜头后面的人,大多数就是萧叔涯。
      那本相册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庆祝他们的相识,纪念他们的相恋。只是当时他们谁也没料到会结束于一声唏嘘,一场失落,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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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