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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热水熨斗 ...


  •   巧叔送来的瓜果很得孩子们心意,但他专程来一趟是为了给谢老爷送请帖,其他不过顺手为之。

      萧五少爷家的双胞胎满百天,请谢老爷过去吃喜酒,老会长听说惜予和十七这阵子都在福煦路小住,便教她们也都同去。

      —·—

      百日宴当天,谢太太一早出门,又跑了一趟姚家,带回来消息——就在这两日了。姚家那边已经着手准备后事,丫头们抱着白幔进进出出,搭灵棚的家伙事都在院子角落里堆着了。

      如果不是晚上要赴萧家的约,谢太太本打算留下来陪亲家最后一程。

      午后下过一场太阳雨,天边漾着一抹淡淡的彩虹余晖,麦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一块熨板上。

      惜予提着一只刚烧开的铜铫(长嘴烧水壶)走进洗衣房,站在熨板前的那扇阳光里,她打开水熨斗的锁扣,缓缓注入滚烫的开水。

      等熨斗温度上来,她在熨板上铺开一件白衬衫,仔细地烫开每一道皱褶。

      谢太太过来取谢老爷的长衫,见她亲自动手,问:“刘妈呢?”

      “她腰闪了,”惜予小心地移动着热水熨斗,“善言今晚赴宴要穿,这点事我随手就干了。”

      谢太太从架子上找出一件藏青长衫,“这件怎么样?”

      “蛮好。”惜予头也没抬,但谢太太不在乎,抖开长衫挂在臂弯。

      见惜予穿着一身白底墨绿竖条纹旗袍,前襟处的盘扣都勾丝了,谢太太语重心长“教育”她,“别光忙活男人的,自己快去换件新衣裳。你这件旗袍,年数比宁宁都大,太旧了。”

      —·—

      谢老爷刚换上浆洗过的长衫,谢太太就举着刮胡刀和热毛巾过来了,说要给他修理一下,看上去显精神。谢老爷不从,拔腿逃出了家门。

      来到前院,彩虹已经被漫天瑰丽的红霞冲散了。

      谢老爷根本无心欣赏美景,谢太太已经从正门追到了院里。

      “谢裕远,能不能配合一点?”

      见太太双手空空没带“武器”,谢老爷腰杆顿时硬|了,“休想动我。你知道胡子的意义吗?”

      “什么意义?”谢太太走到丈夫身边,替他理了理长衫领口。

      谢老爷顺势握住妻子的手,以讲故事的口吻说道:“慎予说,他们学校有个闻一多教授,曾向天盟誓,抗战一日不胜利,他一天不刮胡子。”

      “还有这样的怪人?”谢太太惊讶。

      “重点是‘怪’吗?”谢老爷笑道,“剃除毛发是服从的象征,所以汉人不剃头,闻一多不刮胡子。”

      谢太太嫌弃地看着自家老头大谈“不刮胡子论”,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两人在院中等了一阵,谢太太被蚊子叮腿,蹬了蹬脚,“惜予她们怎么还没过来呢?”

      谢老爷安抚她,“兴许打扮呢。小年轻要漂亮,急不得。”

      “你女儿什么脾气,还打扮?”谢太太拽过谢老爷,对他比出食指和中指,“两年。她两年没做过一件新旗袍啦!”

      谢老爷拍散了她的手势,替惜予说话,“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还当是从前喝茶跳舞,打打麻将的日子?就应该这样艰苦朴素,共克时艰。”

      话音刚落,就看见惜予挽着王遗时的胳膊,慢悠悠地从正门出来。她外穿一件雪青色葡萄纹过膝薄纱旗袍,内搭一条白色及膝吊带绸裙,朦胧而不暴露,清新却不寡淡,脚上踩了一双中跟凉鞋,款款走来,足见风姿绰约。

      谢老爷“呵”了一声,对谢太太说:“我看她身上这件就满新的嘛。”

      待惜予走近,谢太太满眼欢喜地拉着她相看,今天竟然化了妆,做了头发!虽然只是轻描浅画,但她本就不适合凌厉的浓妆,清淡些反而与自身气质相得益彰。而那身雪青色薄纱点缀着黛色平织葡萄纹,在雪白的内搭绸裙衬托下,于炎炎夏日显得她分外清雅。

      谢太太满意极了,仿佛得了个新的女儿一般。

      “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这样一件衣裳?”

      遗时笑道:“从头到脚除掉一双鞋子,衣裳是十七姐送的,妆是十七姐化的。”

      “难怪。这么多年了,十七还是那个时髦精。”谢太太由衷感慨道。

      谢老爷这才发现少了个人,遂问道:“你十七姐呢?”

      惜予说:“她身体不舒服,说还是不跟我们去了。”

      谢老爷点点头,也不多过问,等恩挺过来通知他们司机已经到了门口,一家四口便出发赴宴去了。

      —·—

      在去萧公馆的车里,王遗时向岳父母打听起了萧家的来头。

      自然要从萧家的老掌舵人萧灵夫说起,此人可是位大罗神仙,民初任过杭州商会会长,后来又入浙赣铁路局理事会,外头再怎么改天换地,商界这把交椅他都坐得稳稳当当。因素来亲善温和,在同侪间颇有一番好名声,虽于两年前卸任挂冠,大家念他的好,人前人后仍愿意尊称一声萧老会长。

      萧会长和谢老爷是发小,比谢老爷年长个几岁。今天是他小儿子的一对双胞胎满百天,又恰好遇上老爷子阴历七十大寿。按民间说法,老人做寿过九不过十,寿诞虽不宜大操大办,却还是可以借着两个孙儿百日好好热闹一番。

      听说今夜上海的、杭州的那些个达官显贵、亲朋故旧都将出席,可称是开战以来久违的盛景了。

      故事说到一半,谢太太突然想起来问,萧会长的小儿子——也就是双胞胎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她给忘记了。

      也不怪她,萧会长同谢老爷私交甚笃,只他们两个人走动得勤,两家人之间生活圈子、观念、作风都差异颇大,鲜少来往,年节里也就是派大管事的携礼上门问候而已。

      没等谢老爷回答,惜予竟脱口而出,“萧少鸾。”

      她显然过分熟稔,惹得谢太太和王遗时诧异不已,王遗时原本在笑,闻言嘴角都掉下来了。

      只谢老爷浑然不觉,还在炫耀,“我起的名字。还有他家老三叔涯,年初火车站见过的,也是我起的。”

      谢太太嘴里来回咕哝了两遍,抱怨道:“拗口。好在萧会长五个儿子,没都让你起了。我记得……惜予好像就比他家老三小一岁?”

      “差不多。”前排副驾传来谢老爷的声音。

      说到这里,谢太太突然想起一桩旧事,隔着中间的惜予,笑着对王遗时说:“你肯定不晓得,我们两家订亲之前,惜予她阿爹想过把她指给萧家老三的。”

      王遗时一下子想起火车站惜予与萧三之间那阵诡异的沉默,更别提,气氛中还弥漫着一股欲语还休的伤悲,他至今忘不了。

      王遗时的眼神深而浓地停在惜予脸上,本想让她看看自己吃醋的样子,却发现惜予也是一脸茫然。

      谢太太见女婿一脸哀怨,笑道:“你看惜予也没有用,她不晓得这事。”

      王遗时问:“他家五个儿子呢!为什么是老三呢?”

      “我记得…老大、老二,岁数大我们惜予太多了,早都定了亲。老三倒是年貌相当,且没有婚配,唯一不顺心的就是……小妾生的呀。她爹老古板,心里面过不去那道坎,后面就作罢了。我倒是不讲究这个,但心里也不大愿意的。”

      “为什么不愿意?”王遗时追问。

      “萧会长太花心了呀!”前座谢老爷不高兴老友被编派,咳了一声,谢太太在背后横了他一眼,丝毫不给面子,“他儿子倒不算很多,五个。要命的是——老婆和儿子一般多,也五个。”

      虽然不记得萧家五位公子各个的名字,说起人家的八卦来,谢太太却流利得如泻瓶水,加上王遗时愿意捧场,她便说得越发起劲。

      “大太太生的老大和老二,早就成家立业,出去过日子。三太太得宠,但天生一个锯嘴葫芦,明明生了三四五,却没有一点排场,上面被大太太压着,下面被另外三个小太太排挤,灰溜溜的上不了台面。大太太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可萧会长直到前年才把三太太扶正,还是因为老三终于肯结婚了,那可是他最成器的一个小孩啦。”

      萧老会长属意三儿子接班,借着抬高他母亲的身份,既买个面子给萧三,也变相告诉外界往后该朝哪拜码头。

      谢太太终于有把话题兜回来的意思,“都说子肖其父,我怎么放心把惜予嫁给他们家儿子?他做梦。”

      王遗时推己及人,想到自己两个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太太又想起一桩事,吩咐惜予:“夜里吃过饭后,那些女眷难免瘾头上来,又要一道搓麻将。那帮人,恨不得抱着麻将牌吃饭、睡觉,从早到晚,花钱如流水。我如今一没精力,二没钱,只想早些家去,才不吃饱了撑的跟她们玩。你到时候在旁边扮个白脸,摔盆摔碗也要把我带走了。”

      惜予说:“我保证把你从她们手里抢出来。”颇有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救阿斗的气势。

      母女俩通好气,车也就到了萧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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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