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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米佳的爱情》 ...


  •   拜堂仪式后,惜予被人群围绕着由喜娘搀进了新房,那西洋式的弹簧床比自家睡的拔步床要更高更软。

      她坐着,透过红布朦朦胧胧看见一群喧闹涌动的宾客轮廓,像层层叠叠的土山包,其中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得比他们都要靠前。

      喜娘扬起嗓门,“新郎倌掀盖头。”

      惜予眼前豁然亮了起来,欢呼声、笑声与掌声中,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面无表情,周遭闹声突地大起来时,脸上才会飞也似地掠过一丝不耐。

      而他也正压着眼皮打量她。一张化得煞白的脸,抹得鲜红的唇,又叫他想起儿时大家里那些个裹着小脚的女人。

      想到这,他顺势移目,一双脚大半隐在裙内,只露出红绣鞋的尖尖来,瞧着并没有裹脚,可他依旧半分都高兴不起来。今日这场喜宴,每一幕都荒诞无比,他哪是什么新郎,分明是被双亲生生绑到封建的十字架上的献祭品。

      他再次不带感情地瞥了眼所谓的妻子。心想:她是否也与我一样对这桩婚事并不情愿呢?

      惜予哪听得见他心里想些什么,听喜娘让新郎坐到她身边,他便发泄似的狠狠一坐,床突地陷下去一大截,男性过于明显的存在感让惜予不安地抠了抠手指。

      喜娘把王遗时的衣摆塞入她的裙下。一个阿奶笑吟吟说,往后新倌人要听新娘子的话!

      她听到王遗时轻蔑的笑声,在座他人若无其事,默契地装作听不到。他俩如同一堆傀儡,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喝过交杯酒,王遗时被喊走了,作为新郎他必须去席面上应酬宾客。

      不用喜娘交待,惜予出嫁前谢太太给她上过课,因此她清楚婚礼大致的流程。

      “瓶儿,几点了?”惜予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让喜娘卸掉凤冠,自己随性地脱下绣鞋放松脚趾。

      瓶儿说十一点半,也就是说回郎(杭州风俗)之前,暂时没有她这个新娘子的事了。

      惜予转身趴在书桌上,吩咐瓶儿和喜娘:“可别叫我,让我打个盹。”

      “小姐,去床上睡吧。”瓶儿说。

      惜予闷着头恹恹道:“床上那么多果子呢,硌不硌人。”

      瓶儿和喜娘看了眼洒满花生、红枣、荔枝、桂圆的床铺,也只好由她趴桌子上睡。但喜娘叮嘱她:“只能歇一会会,前头刚开席,这会子才没人来,要不了多久准有好热闹的来看新娘。”

      眯了十几分钟,惜予便醒了,手臂酸麻无力,她稍微张了张手指。

      瓶儿捧来准备好的紫红旗袍,服侍惜予更衣补妆的工夫,有客人来了。喜娘挡在门口,等瓶儿出声示意,才放她们进来。

      果然和喜娘说的一样,整个下午虽不用她做什么,光是应付来看新娘子的客人们,忙得水都没喝上几口。

      一直到五点多钟,天已黑透了,楼下来人请新娘起身回郎。惜予又换了一套杏粉色衬绒旗袍。

      一回到谢家老宅,先去往正厅拜“和合神马”。

      之后又是“男外女内”的规矩,晚宴时,新郎得在外头应酬。不过谢家人丁凋零,上一辈分了家后四散各地;谢老爷又不是交游广阔之辈,因此留到晚上的宾客无多,王遗时这才吃上这天第一顿安生饭。

      谢太太看惜予辛苦一天,没什么精神,问她想吃些什么。

      惜予说想吃香菇虾仁馄饨,又问十七姐人呢?谢太太说下午已乘火车回广州去了。

      姐妹俩时隔多年难得一见,连告别也没有,惜予心下不免惋惜。

      用人端了馄饨上来,惜予拿勺子舀了一口热汤,等凉了喝下肚。谢太太坐一旁细细看,问她习不习惯那边。

      惜予说:“一切都好,就是床太软,怕睡得腰疼。”

      谢太太知道她尽挑些无关紧要的说,无非是怕她担心,便也不再追问。

      回郎结束又要回王公馆,一天的挪动才算告一段落。

      但还远不到休息的时候,王家新房里还有一大群宾客等着闹新房呢。

      在谢家门口辞行时,王遗时与她并肩而立。

      说来好笑,他二人一整天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目光接触,好像看到对方一眼就会折寿一年。

      坐上小汽车,依旧目不斜视。

      黑暗中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呻吟似的低叹,惜予下意识侧目,王遗时手肘支在车窗上,手撑着脑袋,疲倦之极的模样。

      惜予这才与他说了第一句话:“马上就到了。”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侧了侧身,更背对她了。

      —·—

      应付完闹新房的人们,已是次日凌晨一时许。两个人都累得魂不守舍。

      王遗时坐在床边,壁灯幽幽照在他沉默的侧脸上,惜予看了他一眼,进了盥洗室,由瓶儿服侍着卸了妆,再出来时,已不见他的人影。

      主仆俩对视一眼,瓶儿心领神会,出门去探看情况。

      惜予打开衣柜找到睡衣,旁边还有一套男式的,是为王遗时准备的。刚换上睡衣,瓶儿脸色灰丧地回来了。

      她告诉惜予:“姑爷跑了。”

      原来她们一进盥洗室,王遗时便夺门而出,好几个仆人都拦他不住,他直着脖子挨下王先生一记耳光,毅然奔逃出了公馆大门,真是好不潇洒。

      惜予无言哂笑,对瓶儿说:“夜里你陪我睡吧。”

      这会子已近凌晨四点,正是夜最浓的时辰,惜予睡不着,瓶儿这丫头睡相不行,一个转身卷走了大半的喜被。

      她索性起身,来到书桌前捻亮台灯。

      此处是王遗时从小到大的卧室,尽管重新布置过,许多旧家什仍保留下来。

      桌面上规整地摆着一本《米佳的爱情》,惜予翻开扉页,不看内容,只一张张拂过去,翻到夹书签那页才停下。

      原来他看到此处。

      她脑海中浮现出白天那个不情不愿掀起盖头打量她的年轻人。

      不知道他看时在想些什么?书签楔得这样深,拔也拔不出来,仿佛能体会到停顿在那一刻的深深不甘。用力的书签背后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

      如是想着,惜予不由轻笑了一声。如今不是该笑的时候,她怎么也无法将想像中咬牙切齿的少年同“丈夫”二字联结起来,若硬划等号,只觉得荒谬。

      她摇摇头。洞房花烛夜,新郎夜奔,在这陌生的环境中难以入眠,横竖要独坐到天明,不如看看书。

      这书的名字很直白,宣之于口,谢老爷瞧了定要大喊“伤风败俗”。

      惜予看东西快,哗啦哗啦,天还没亮,左手边的书页已经吃没了。

      不是个如意的结局,不稀奇,外国作家写爱情,少有如意的。

      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索性把书翻到末页,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支钝了的铅笔,在封底写上“王遗时”,又在名字后头空了一格添上两个大字——离婚。

      写完,擦掉,再写,再擦……最后纸上满是浅浅的字迹印子,再没有多余空白可以填进去那两个字,她才罢休。

      她边幻想着离婚申请书是怎么个写法,一边放松地伸长了双腿,脚尖踢到了桌面下的物件,矮下腰一看,桌脚内侧靠着一口皮箱。

      王遗时这家伙八成是临时起意逃跑,竟然连行李都没顾上拿。

      皮箱原是虚合了起来,闸子并未扣上,松松倒成两半。

      惜予将皮箱拖出来,里头是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衣裳叠得平整,未曾取用,衣裳上留着一圈四四方方的印痕,原先放着什么东西似的。她将桌上的书拿来一对比,与印子正契合,于是蹲下来将它放了进去,再将皮箱合拢关好,搁回书桌里边。

      天光渐满,她忍不住想:待会回门,要如何跟家里人交待丈夫逃跑的事。明日还有三朝,届时大批宾客齐聚王公馆,岂不是大出洋相。

      想到这,她有些怨恨王遗时,不光没有逢场作戏的耐心,更没有担当,就这么把新婚妻子和两方父母撇在了脑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米佳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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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