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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牛栏奶粉 ...


  •   清明后谷雨日,清晨时分,慎予赶至亚尔培路报信,安安已生下个女儿。

      姐弟又赶去客店接父母、姚太太赴院探望。

      七点钟,宁宜睡醒来,找不见母亲,任王遗时和张婶如何劝,都号哭不止。

      张婶抬头一瞥,指着钟喊道:“先生!你上班要来不及了呀!”

      王遗时随之望去,果真已近八点,然而女儿并无收敛意思,一听父亲要离开,哭声顿时更加嘹亮。

      王遺时蹲下来与女儿商量:“宁宁跟爸爸上班去,等爸爸上好课,一道去医院寻妈妈好不好?”

      宁宜抽噎着点点头,王遗时从张婶手里接过手帕为她擦掉眼泪水,对张婶说:“帮她换件出门的衣裳。”

      父女前脚走,惜予不多时便回了家来。张婶一看她回来,连连叫天。

      惜予得知早晨的风波,对张婶说:“没事,我给先生打支电话。”

      惜予到街附近电话亭,教接线生连到王遗时办公室电话号,起先是同事接听,后才是王遗时过来。

      “宁宁在你身边吗?”

      “不在,几个学生带去操场玩。你回家了?那下课后我就不去广慈了。”

      “你还是带她去。”

      “啊?”

      “你也该去探望一下,碰到慎予让他明天早上来家里,我会炖黑鱼汤,带去给安安。”

      王遗时笑道,“得令,下了课就去。”

      下午结束课程,王遗时立即带着宁宜赶到广慈医院,自然扑了个空。宁宜找了一天妈妈,情绪越来越低落,嘴越撅越高。

      王遗时一路忍着笑带女儿回到家里。

      宁宜进了门,一看见惜予,满腔委屈发作起来,吧嗒吧嗒掉着泪,小猪一样拱进了妈妈怀里。

      王遗时迫不及待同惜予分享当时的情景。

      到广慈以后,宁宜一听妈妈早就回家去,立刻拉着爸爸要回家,慎予想抱她去看小妹妹,她死活不肯。非但自己不要,还扯着王遗时裤腿,不许他去,父女俩在医院走廊又嚎又拉又拽。

      “你不生气?”惜予问。

      王遗时说:“倒是更有趣。这么小小个人,竟已经生出占有欲了。”

      惜予拉着宁宜问:“听说你今天寻不见妈妈就一直哭?”

      “我不想……”

      “不想什么?”惜予循循诱导,王遗时竟有些期待,紧张地舔了舔干涸的下唇。

      “不想你去看妹妹。妈妈是我的妈妈。”

      惜予与王遗时相视,惜予说:“对啊,妹妹也有她的妈妈。”

      宁宜愣住,惜予看她似懂非懂,继续说:“每个妈妈都宝贝自己的孩子。你觉得你能取代妹妹在舅妈心里的位置吗?”

      宁宜还愣着,王遺时心里叹息:这个笨蛋囡囡诶……悄悄捅捅惜予:“你说得太深奥了。”

      惜予没搭理他,看着宁宜,她终于反应过来,摇摇头道:“不能的。”

      王遺时立即默念:阿弥陀佛!总算没笨到家。

      “对,”惜予解释,“道理是一样的,妹妹也不可能取代你在妈妈心里的地位。”

      “还有爸爸心里的。”王遺时连忙补充。

      “我早上送爷爷阿娘去到医院,立刻就赶回来找你了呀。”

      惜予教宁宜喊谢家爷娘作“爷爷”、“阿娘”,而不是“外公”、“外婆”。

      宁宜似懂非懂,慢慢理解表妹的降生并不会影响父母对自己的爱。

      惜予用手蹭掉女儿眼角的泪痕,王遗时替上,继续开导:“爸爸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不见了,那也是一会儿就回来了。往后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话,你要记着这点。”

      待张婶烧好水来领宁宜洗澡,王遗时一脸纳了闷了,问惜予:“有兄弟姐妹这么可怕?”

      他是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不存在“宠爱危机”。但惜予懂,她的父母时隔多年才又有了一个孩子,加上长子猝然离世,对惜予爱到了骨子里,可慎予诞生以后,惜予还是能顺着模糊的记忆摸索到当时的失落,她失去了父母独一无二的爱。

      —·—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慎予突然寻上门来。雷鸣一般的砸门声,惊醒一家三口。

      王遗时跳下床去开门,惜予披着外套跟出去。

      开了门,见是慎予,他看起来精神萎顿。

      “怎么回事?”惜予问。

      “我丈人过身了。”

      慎予准备连夜送姚太太回杭州。

      但安安突闻噩耗,情绪已然崩溃,姚太太正在家中安抚她。

      若他俩一走,家里便只剩安安母女与李婶。届时李婶无法既照顾新生儿,同时看住一个成人。

      “阿姐帮我看顾好她。”

      惜予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动身罢。”

      慎予从口袋摸出钥匙,被惜予推回去,“我有备份。”

      “好。”

      目送弟弟下楼,惜予对隔壁作探头观的袁太太微躬致歉,“打扰你们休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袁太太亦不由感慨,“造孽哟…”

      惜予回到家里,王遗时正蹲在宁宜房间门口劝她回去睡觉。宁宜倔强摇头。

      惜予对王遗时讲:“让她跟我一道过去吧。”

      “不行,你哪照应得过来?”

      惜予问宁宜:“等会带你过去,能不能乖乖待着?”宁宜忙点头,惜予伸出手,她满脸欢欣地牵了上去。

      惜予叮嘱王遗时,“明天早上张婶过来,你叫她直接去找我。”

      “没问题。宁宁,过去不许吵姆妈、舅妈。”王遗时还是不放心。

      宁宜低垂脑袋,挣扎了一会,恋恋不舍松开了手,道:“我不去了,姆妈,你去陪舅妈吧。”

      “乖囡,”王遗时牵过她,对惜予讲,“放心去。宝贝,跟姆妈再会。”

      听完女儿哭唧唧的“再会”,无暇温情,惜予只身穿入黑夜,匆匆往慎予家去。

      那边情况很不乐观,慎予把安安锁在房里,不然她定然冲出来抓着他们也要回杭州。于是一进门,就听安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壁房里的婴儿亦跟着哭。

      见惜予来,众人如迎救星。

      姚太太不断用帕子蘸眼泪,帕子已然湿透,惜予摸出她的手帕递过去。

      姚太太颤声道:“好孩子,安安不能回去。你…你帮嬢嬢照顾她。”

      “我寸步不离。”惜予话音刚落,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我死了吧!”

      慎予咬咬牙,对丈母娘说:“车就在楼下,不能再拖了。走吧。”

      两人依依不舍出了门,惜予才去开房间门锁,安安呆站在门口,脸已叫泪水泡得浮肿,嘴唇绽开一道道竖纹,她用了浑身力气哭喊、砸门。

      安安看到惜予来,人一虚脱,跌坐在地,憋在心里的最后一丝委屈也终于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惜予扶她坐回床沿,又抱着她。一整夜,家里一大一小的哭声偶有间断,未曾停止。

      好容易挨到清早,小囡总算睡着,安安也没了力气。李婶赶忙去厨房烧早饭,惜予靠在卧室的躺椅上闭眼小寐,不敢稍离。

      待李婶来喊她们吃早饭,惜予半拉半搀着安安出来,李婶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来。

      “多少咽下去些。”惜予劝她。

      安安舀了一口粥,还未咽到底,立即起身奔去浴室哇哇呕出来。惜予同李婶跟到门口,李婶摇头对惜予讲:“这样下去不要三两日,奶水肯定缩光。”

      “现在几点钟?”

      “七点半吧。”

      惜予嘱咐李婶盯着安安吃饭,自己先回了趟家里。

      那边,王遗时正伺候宁宜刷牙揩面,见妻子气喘吁吁回来,将女儿抱下洗手池前的板凳。

      “姆妈!”

      惜予抱起女儿问王遗时:“你能不能买点奶粉过去?”

      “没问题。那边怎么样?”

      “糟糕透顶。”

      为子女者,身处异乡却遭逢父母过世,子欲养而亲不待,乃天下一大憾。如今大家又竞相拦着一个悲痛的女儿回家送父亲最后一程。

      惜予心下也觉得她们有些残忍了。王遗时看出她面色不好,安慰道:“这是姚家和阿弟的决定,咱们不好干涉。你已经尽力了。”

      再去慎予家时,李婶告诉惜予,安安的奶水已经不足孩子饱腹,那可怜的婴儿不停哭泣抗议饥饿。

      好在不多时,一名年轻的男学生受王遗时托付,拎着三罐牛栏奶粉登门。

      他执意不用招待,站在门口,等惜予接过奶粉,又从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只玻璃奶瓶。

      “听王家阿哥提及,既事出突然,孩子此前又未吃过奶粉,我想家里可能没准备奶瓶,便去妇女商店那边找了找,浪费了一点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惜予把奶粉和奶瓶都交给李婶,对他说:“你太有心了,奶瓶还真没有准备。我瞧你年岁不大,已念大学了吗?”

      那嘴角毛绒绒的软胡须,说话时还未习惯自己变得低沉的嗓音,分明是个半大孩子。懵懂青涩的模样使人想起以前的慎予。

      男学生挠挠头,羞涩地笑着。

      他才是个高中生,来兄长任职的大学校园打网球,碰巧得知此事,便自告奋勇为脱不开身的王遗时跑腿。

      五月底上海正午,太阳的热辣已经开始冒头,惹出这位年轻的奔波者一头细汗。

      递他毛巾,正擦汗,又听惜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应旸,阿姐可以叫我旸旸。我大哥宋应是和你丈夫是同事。”

      “今日家里实在不适合招待客人,改日定要请你还有你阿哥一道上门来作客。”

      “谢谢阿姐。”宋应旸捧回毛巾,笑眼似月牙弯起。

      宋应暘走后,李婶同惜予感慨:“这家公子心细、教养好,生得漂亮。他爷娘真真有福气!”

      “谁说不是呢?”惜予笑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孩子刚睡下,安安那边丁零哐当收拾行李。

      惜予从婴儿房出来,安安竟拎了一只皮箱,身上还着着一件缎丝睡袍,头发亦是乌糟糟样子,回头看了眼惜予,眼神无光。

      李婶从大门边的厨房间冲出来,眼疾手快一把拿住安安腕子,安安立即剧烈挣扎起来。逼得李婶大喊:“姑太太,快来帮忙。”

      谁也不知素来柔弱的女子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两人合力才勉强拉住。安安被摁回沙发上,李婶收走皮箱,惜予握住她冰凉的手。

      安安反攥惜予双手,连声哀求道:“姐姐,你让我回去吧!现在孩子有奶粉吃,李婶会好好照顾她的,还有什么理由强留我在这呢?”

      “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阿姐当初为了慎予和我,不也没出月子就义无反顾赶回杭州吗?手足尚且如此,更何况父母?父亲在时,我少有尽孝,如今他去了,我怎么能在这,在这……”

      惜予抱紧哭倒在她怀里的安安,听她抽噎道:“全是报应,都是我害的。”

      “瞎说。”惜予对她感同身受,下定了决心,喊道:“李婶。”

      李婶跑出来,问道:“姑太太有啥吩咐?”

      “我带太太回杭州去,这段时间劳烦你带孩子,工钱加倍。我会叫王先生帮你搬到我们那边去住,可以不可以?”

      李婶望向伤心欲断的安安,没什么犹豫,点了点头。

      惜予带着安安,先回亚尔培路简单收拾行李,与张婶交待家务,和宁宜依依惜别。等王遗时把李婶和孩子接过来,安安抱过孩子,两人才踏上回杭之途。

      没料到这一走,再回上海已是姚老爷七七之后。因安安情绪常不稳定,发作起来整夜的哭,竟日的闹,弄得自己和身边人都精神萎靡,于是屡次归返不得,无奈淹留。

      安安始终觉得父亲去世是她造下的罪业,若非当日自己决意私奔,父亲便不会一病不起。而另一个受她牵累的人就是惜予,还未出月子就为他们来回奔波,亏损了身体。

      也许是受了刺激,只要惜予离开得久一点,安安不时会产生惜予跟父亲一样被她害死了的幻觉,总要大闹大喊一番,谁劝都无用。惜予只好挨着她住下。

      一直到七月头,姐弟俩才带着安安回上海。这时,安安已被确诊产后抑郁,人日渐消瘦。到家时,王遗时同李婶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牛栏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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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