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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缘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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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真儿问诊的时间里。徐仪和程锦绣就坐在水井旁的石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卫亨与海寿远远地守在院门处。
院子的角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女子牵着个半大孩子走了进来。徐仪认出了她,是白天在医馆柜台做登记的女子。
“若竹妹子,又忙到这个时辰?”程锦绣显然与她极为熟稔,站起身迎了过去。
那被称作若竹的女子看见程锦绣,疲惫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锦绣姐。没法子,书坊那边催得紧,我把继儿送过来,晚些再来接他。”
她说着,蹲下身子,仔细替那男孩整理了一下衣襟,柔声道:“继儿,你就在这看书,莫要乱跑,也别给黄大夫添乱,知道吗?”
男孩约莫十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知道了,娘。”
“快去吧,别误了书坊的时辰。陈继我给你看着,放心。”程锦绣说着,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吴若竹这才放心,起身对程锦绣感激地笑了笑,又朝徐仪这边投来一个带着几分探寻与恭敬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便又转身匆匆从角门出去了,消失在暮色里。
那叫陈继的男孩很是懂事,并不需要人看顾,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灯笼下的石桌旁,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书册,就着昏黄的灯光,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徐仪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这般年纪,正是顽皮好动的时候,他却能如此沉静,实属难得。她信步走了过去,灯光下,只见那书页上的字迹清隽秀丽,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道,虽是抄录,却颇有风骨。
“好字。”徐仪由衷地赞了一句。
陈继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这位气度不凡的夫人,倒也不怯生,脸上带着自豪的神色,声音清亮:“夫人谬赞了,这是我娘亲为我抄的《论语》。”
徐仪心中微动,与这孩子攀谈起来。不过几句问答,他便发现这陈继不仅对答如流,且文思敏捷,对书中的义理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远超同龄孩童。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又从程锦绣口中得知,这位名叫吴若竹的女子,白日里在医馆帮忙,晚上还要去书坊为人抄书,补贴家用,是个能干人。
正说话间,正屋的门开了。冯真儿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纸包,神色有些怔忪,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与黄遇仙的谈话里。
徐仪见状,便起身告辞:“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程掌柜,今日多谢。”
程锦绣也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冯真儿身上,真诚地说道:“夫人吉人天相,定能早日痊愈的。”
“借你吉言。”冯真儿真诚的说,心中对这位豪爽的妇人愈发感激。
徐仪看程锦绣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熟悉,又想起她之前无意中说起与丈夫成婚多年却膝下无子,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想来,她也是这医馆的常客,为求子一事,恐怕已是求医久矣。
程锦绣只是爽朗地一笑:“夫人不必客气。我们跑船的,半个身子在江湖里,最讲究有来有往,义气为先。今日你仗义出手,我自当报答,往后若是在无锡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江边寻我。”
这番话不卑不亢,坦荡磊落。冯真儿那点少女心性被这股江湖气一撞,眼眶竟有些发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仪亦是微微一笑,这笑容比之前要真切许多:“多谢程掌柜,徐仪记下了。”
几人就在院中作别。
踏出医馆的门槛,徐仪回头望了一眼。那名叫陈继的男孩依旧坐在石桌旁,就着孤灯,捧着母亲用一笔一划为他抄写的书卷。
回驿站的马车里,徐仪靠在软垫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冯真儿身上。这丫头的嘴角自打出了那院子就一直微微翘着,眼底里闪烁着一种久违的、鲜活的光彩。
“就那么开心?”徐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冯真儿用力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姐姐,我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烟火气了。这一天的功夫,比我在王府里待半年还要有意思。”
她顿了顿:“以前在宫里,只觉得天底下的女子都该是循规蹈矩的,说一句话要思量半天,行一个礼要分毫不差。今日才晓得,原来寻常人家的日子,可以过得这般有血有肉,有奔头。”
这番话,让徐仪心中微起波澜。
冯真儿的目光转回徐仪脸上,那点兴奋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丝担忧:“姐姐,那位黄神医瞧着是个有主意的,若是她执意不肯答应。我们该怎么办?”
马车恰好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车身猛地一颠,灯火晃了晃,徐仪的脸庞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那就再来。” 徐仪的目光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上,语气却平静而坚定,“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卧龙,我为母后求一线生机,便是十顾、百顾,又有何妨?”
提及马皇后,徐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有今日,少不了母后的悉心教导,她是我的第二个母亲。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走向油尽灯枯。”
冯真儿沉默了。她在马皇后身边待的时日远不及徐仪长久,但那份慈爱与温和,她亦是亲身感受过的。她想起了从前在宫中,与徐仪最要好的谢颖文和常贵娥,一个惨死,一个病殁,
太医们束手无策,摇头叹息的模样,对徐仪来说,已经熟悉的令人后怕。
她想,徐仪一定是不想再尝一次那样的苦楚。于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徐仪的手背上,没有说话。有些痛苦,对能共情的人,本就无需宣之于口。
然而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驿站的平静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驿丞亲自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禀报:“应天府急信,请燕王妃殿下亲启。”
与此同时,黄遇仙的医馆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黄遇仙照旧是早早地出门坐诊,直到日头升起老高,才提着药箱回到家中。小小的院子里,捣药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她正准备将新采买的药材分门别类地炮制,药童却一路小跑了进来。
“先生,昨日那位徐夫人,又派人来了。”
黄遇仙分拣药材的手顿住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有些不解。昨日已经将方子开给了她们,以她们那样的家世背景,什么样的珍贵药材寻不到?断没有非要从她这里取药的道理。更何况,自己昨日的态度,已经算不上和善。
那她们还来做什么?
黄遇仙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她最不喜与这些高门大户打交道,人情纠葛,最是麻烦。她擦了擦手,心中带着几分不解与戒备,走到了前厅。
来人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神情恭谨。
黄遇仙淡淡地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方子昨日已经给了,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那管事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侧过身,露出了他身后一只半人高的红漆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