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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事也不简单 ...

  •   寒暄数句后,谢佩英便似不经意般,说起了早年天下未定时,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

      “那时,臣妾还未嫁给国公爷,跟随父亲东奔西走,亲眼见过那饿殍遍野的惨状,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谢佩英眼角微湿,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慨:“若非陛下天纵神武,娘娘您仁德辅佐,又何来今日我大明万民安居乐业之盛景?”

      “说起来,当年臣妾还曾听闻,娘娘您为了筹集军粮,将钗环首饰都变卖了,甚至亲自带着宫人纺纱织布,补贴军用。此等胸襟与大义,天下妇人,谁能及也?”

      这一番话,勾起了马皇后的回忆,未嫁陛下之前,她也是跟着义父一家颠沛流离,那恍若地狱一般的人间惨状,还历历在目。

      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当年之苦,也是为了今日之甜。”她话锋一转,眉宇间染上了一抹忧色:“近来听闻苏州之事,我这心里,也总有些不大安稳。”

      说的是姑苏一带,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民乱之事。

      “吴江县那些百姓,虽有过错,但想来也是被逼无奈。重八的雷霆处置,自有他的道理,只是却苦了那些无辜受牵连的妇孺老弱。”

      谢佩英适时地接口道:“娘娘仁心,实乃万民之福。苏州之事,有皇上圣裁,自有平息之日。只是这混乱一起,寻常百姓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马皇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一旁安静聆听的徐仪,温和地问道:“仪儿,你向来聪慧,依你之见,苏州之事,我等身处内宫的妇道人家,又能为那些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呢?”

      皇后的试探考较之意显而易见,徐仪低头略一沉吟,而后对皇后恭谨得体的一笑,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回皇后娘娘,臣女浅见。苏州民乱,根源虽在税赋,然却难保没有旧朝余孽煽动蛊惑之嫌。皇上派亲军镇压,乃是雷霆手段,以安社稷。”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然则,雷霆之后,亦当施雨露。内妇女眷,虽不能干预外朝政务,却可以娘娘您的名义,行些抚恤之举,以彰圣上与娘娘的仁德。”

      马皇后饶有兴趣:“哦?你且细细说来。”

      徐仪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其一,内帑可筹集些粟米粮食,或出些银钱,交由可靠之人,运往苏州,分发给此次受乱事波及,家境贫寒的无辜乡户,尤其是老弱妇孺,使他们不至流离失所,冻饿而死。此举既显皇上与娘娘恤民之恩,亦能稍解当地燃眉之急。”

      “如此,百姓感念皇恩浩荡,自会明白朝廷并非一味严苛。”

      徐仪观马皇后的神色似有认同,才接着说道:“其二,可于苏州当地,择几处香火尚可、僧侣品行端正的寺庙,命其开设讲经所,邀有德行的高僧宣讲佛法,导人向善。”

      “佛法慈悲,能安抚人心,化解戾气。百姓心中郁结之气得以疏解,自然少了许多偏激悖逆之心。如此一来,既能助朝廷安稳地方,又能为娘娘您积攒福德,何乐而不为?”

      “赈济粟米以救其身,讲经说法以安其心。双管齐下,或能稍稍弥补雷霆之威所带来的震荡,使苏州百姓早日重归安宁。”

      一番话说完,殿内一时安静。

      谢佩英难得的露出几分欣慰,马皇后亦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徐仪,心中想着,真是后生可畏。

      她转向谢佩英,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几分信任,“谢妹妹,你徐家一门,自天德始,于我和重八而言,就像家人一般。我对家人,没有疑心可言。”

      “仪儿这孩子,有她父亲的才智,也有你的风骨。”

      谢佩英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面上却愈发恭谨:“娘娘谬赞,臣妾与仪儿愧不敢当。”

      马皇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自藏着乾坤:“苏州之事,既然仪儿有此良策,本宫便也放心。”她的声音沉静,“赈济难民,于当地寺庙开设讲经所之事,便交由你亲自去办。”

      “对外,便说本宫近来潜心礼佛,听闻苏州几处古刹藏有些失传的佛门经典,欲寻访抄录,以为天下苍生祈福。”

      “你素来稳重,又跟着我常年礼佛,这个名头,最是合适不过。”

      谢氏看不明白皇后的深意,只能起身行礼,

      “臣妾遵旨。”

      马皇后微微颔首,不再深谈,而是目露忧色:“老四也已抵苏州多日。这孩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平安信倒是月月不落,人却迟迟不见踪影。我正想着,是否该遣人南下,前去接应一二。”

      一直安静垂眸的徐仪,心思百转,几乎是脱口而出:“那燕王殿下可说过何时回来?”

      女儿家巧笑倩兮,眉目流转间尽是灵动之态,与方才侃侃而论时的从容自若,竟似判若两人。

      此言一出,殿中目光瞬间齐聚于她。徐仪慌忙垂首,似是为方才的失言羞赧不已。

      马皇后先是一怔,旋即恍然,眼中漾起促狭笑意:“瞧把咱们仪儿给急的。怎么,两年未见,便这般惦记着了?”

      徐仪双颊霎时绯红如染胭脂。谢佩英却恍若未闻,眼帘低垂,长睫掩下所有情绪。

      徐仪窘迫之下,只得小声辩解:“臣女只是担心殿下是否流连苏杭胜景,忘记了周王还日日念着他这个四哥。”

      马皇后闻言,笑意愈深,她看向谢佩英,意味深长地说道:“佩英啊,我看这样吧。此行,你就带着仪儿一起去办。”

      “一来,这主意是徐丫头出的。”

      “二来,也好让这丫头,去看看她那个‘两年不见,有些担心’的四哥,省得她在我这儿坐立不安。”

      这无疑是恩典。谢佩英至此方有了反应,起身携女敛衽跪拜,恭恭敬敬叩首道:

      “谢娘娘隆恩。”

      出宫的马车上,方才坤宁宫中的融洽早已荡然无存。

      “你今日在坤宁宫,做的很好。”谢佩英终于开口,言语间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

      “但你今日所求皇后恩典,亦是一步险棋。因何落子,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深究。”

      “唯需谨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她抬眼,眸中不见慈色,唯有严母的审视与冷冽,

      “此事若成,是你与她的机缘。若败……”她略顿,字字清晰冰冷,“休累及魏国公府与你幼弟。”

      徐仪只觉心口如遭重击,闷窒难言,她早已习惯了母亲的严苛与冷漠,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寒意透骨。

      良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女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谢佩英应了一声,便阖上双眼,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番敲打,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马车内,再度陷入死寂。

      直到马车停在魏国公府的垂花门前,母女二人也再无半句交谈。

      徐仪恭敬地向谢佩英行李告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谢佩英目光沉沉,凝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直至侍奉多年的宋嬷嬷上前扶着她踱回院中。

      见左右无人,宋嬷嬷忧心忡忡道:“夫人,小姐心中,只怕仍放不下旧人。若非如此,又怎会自请去那风波正起的苏州府?”

      她眉宇间忧色更浓,带着主仆间才懂的焦灼:“老奴只怕,小姐心中芥蒂横生,成了死结。日后嫁入皇家,如何自处?”

      谢佩英那张素来被外人评价为“冰山”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难解的复杂神色, “周夫人待她,毕竟有半师之谊,如今遭此横祸……

      谢佩英话没说完,有些事即使在府中,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若真是那等冷血忘恩之辈,我反倒要忧心了。”

      “不过,去这一趟也好,“谢佩英的神色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她自小到大,没少出入皇家藩篱,碍着她父亲的身份,她从未有机会看过尔虞我诈,天家无情。”

      宋嬷嬷满脸骇然,夫人这些年藏得已经极好,那些陈年旧事堆积下来的怨恨,只要流露半分都会惹来杀生之祸。

      “借这一趟,我也好看看她的心性,若当真不适合嫁入皇家”谢佩英眼底掠过一丝狠厉,

      “那便趁着赐婚旨意未下,纵使倾尽全力,我也不能让这门亲事成了!”

      宋嬷嬷只觉手脚冰凉,“夫人慎言!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国公爷知晓,定会怪罪您的!”

      谢佩英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他怪罪我,不过是一时之事。”

      “可仪儿毁掉的,是一辈子。”

      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凄苦。

      宋嬷嬷劝导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是夫人经历家破人亡的目击者,眼见着谢佩英从无忧无虑的军官小姐,变成如今对着儿女,也难有温情的国公府主母。

      曾经的谢佩英也父母双全,兄弟和睦,如今,却只剩一个在寺庙清修,实则是被禁足的长姐。

      应天府早就没人记得谢家了,大家记得的,只有一个冷心冷面的魏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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