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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隐没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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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息市第一医院。
距离飞机失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几位伤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除了腿部骨折的年轻人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其他两个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病房电视里播着午间新闻:“据悉,于七月十八日坠毁在641异化区的海迪药业货运飞机调查结果公布,系异化区生物电波异常增强干扰飞机传感系统。即日起641异化区及周边辐射区域设为禁飞区……”
今天是他们出院的日子,下午海息市风塔将派飞机送他们回去。罗康正在收拾东西,其实他压根没东西可收拾,只能整理整理病房,给阳台上的草浇最后一次水,燕疏与进来时他有些惊讶。
罗康连忙放下喷壶,抓了两把衣服擦水,“燕……同志!你坐,你坐。”
燕疏与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罗康继续道:“我一直想去找你道个谢,但这些天都在配合调查,我问了他们要你的号码,他们让我别去打扰你……也是,你这样厉害的向导,肯定每天都很忙。”
“每天都很忙”的燕疏与面不改色接下了这个评价,“不用,我找你有事。”
“跟飞机失事有关吗?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告诉调查人员了,您想知道的话,我就再说一遍。”
“不用讲太多,我问,你答。”燕疏与道,“飞机进入641区,立刻失控下坠?”
“刚进一小会才开始失控的,顶多几分钟。”
“下坠到半空,魔鬼藤缠上飞机,减缓了冲击,你们才没死,但飞机还是断裂起火了。”
“对。”
“进641区时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最开始没有,过了小会儿飞机突然震了一下,接着就掉下去了。”
——异种电波造成了震动,并干扰了控制计算器的传感器网络,飞机顿时失控。
“事前通知下去,所有航班都绕行641区,你们公司为什么没有遵守?”
罗康面露难色,“公司告诉我们,异种电波最多影响到一千米,风塔在危言耸听。”
燕疏与在便签本上写着什么,闻言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罗康发誓他从燕疏与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你们也信?”的意思,解释道:“我们也只是打工的,公司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当天还特意飞得比以前都高,谁想得到异种电波能影响到六千米高空?!”
一小缕阳光透过窗框照在燕疏与的手背,细小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他环视洁白的病房,三张单人病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他忽然问:“另外两个不在?”
“哦,刘成推着勇强出去散步了,每天都这个点。”
罗康一直在悄悄观察燕疏与的脸色,但后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表情,完全猜不到在想什么。他有点奇怪,该说的他已经全部告诉调查人员了,以那些人对燕疏与的态度,这个一看就很厉害的向导在风塔的地位很不一般,到底有什么事是要这种人亲自来问的?罗康有点紧张,忍不住问:“同志,你特地来找我,不止是为了问这些吧?”
听到他这么说,燕疏与合上便签本,罗康瞧见上面圈出了几个词语,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燕疏与看着他。
那是一种罗康从未面对过的眼神,既不温柔也不犀利,只是平静地扫过来,却让他有种赤裸示众的感觉,心中压力顿生。
像观察。
又像审视。
“你能保证接下来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吗?”燕疏与问。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罗康手心涔涔冒汗,喉咙干渴,明明是阳光明媚的下午,眼前的人也没有任何恶意的举动,却让他仿佛套上镣铐接受审讯一般。
“你是什么意思?”罗康干哑着嗓子问?
“能,还是不能?”
燕疏与的语调自始至终都平淡得宛如一湖死水,正如他的气质给人的感觉,无惊无澜,置身事外。很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评价道:“海息市最负盛名的向导?那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其实他不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艳丽长相,面部线条清晰则已,但绝不锋利,静静坐在那时像一幅笔触精细的油画。
这种矛盾感来源于眼睛,不论是他看别人,还是人们看他,都仿佛隔着朦胧一层雾气。
雾里观花花不现。
人被美丽吸引,却对未知恐惧。
当人们因向往将目光投向他的脸庞时,却往往不敢与其对视。
“能!”罗康咬紧牙关道,豁出去了,他肯定发现了什么跟飞机失事有关的疑点。
“你会对我撒谎吗?”
无机质般的声音在罗康耳廓中抻长膨胀,环绕在脑海深处,带着魔咒般的蛊惑色彩。
“不会。”罗康深呼一口气,“这个我保证,你带回了高彬的遗物,就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对恩人说谎。”
燕疏与歪了歪头,像是判断他这番话是否可信。
半晌,精神触丝悄无声息被释放,眨眼间病房的门窗墙壁被覆盖得密不透风,将这间房间与外界隔离开来。
“上飞机前清点货物时,你确定所有药品都和清单上一致吗?”
罗康完全注意不到精神触丝的存在,“没错,这方面是我亲自负责的,除了几种流行病和传染病的疫苗,还有蓝纹草的解毒剂,现在是青香子繁殖季,民众可以进入无害异化区采摘,解毒剂需求量很大。”
“每个箱子都打开看过?”
“怎么可能。”罗康道,“都是医院的订单,抽样检查完就不能再动。”
“所以你也不能保证里面是不是真的药品。”
罗康认真想了想,“不能。”
“你检查货品时,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表述有点抽象,罗康问:“怎么个不对劲法?”
“比如箱子在动、发出声音、有异味,或者有破损。”燕疏与道,“但是没有。”
他很肯定。
“都没有。”罗康摇头,“有的话我肯定有印象。”
“总共检查了几遍?”
“两遍,上飞机后一遍,飞机失控时我在货舱检查第二遍。”
流石穿山甲的幼崽和成年体习性一致,白天睡得像死猪,但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可能性非常小,它被送上飞机之前肯定注射了镇静药物。
“上飞机之前呢?”燕疏与问。
“我和勇强负责搬运货物,但当时不止我们在搬,还有公司的其他人,只有我们俩跟机随行。”
“你再仔细想想,上飞机前,你真的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和平时不一样的、能让你特比注意到的东西吗?”燕疏与循循善诱,“你当时看了看四周,可能看到或听到什么令你感到奇怪或困惑的东西,你觉得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把它抛之脑后,但它没有消失,只是被你遗忘了。”
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有些温和,慢慢捕获了罗康的注意力,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跟着燕疏与的思路向前摸索自己蜿蜒的记忆。
“那天你生死一线,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被你忽略了,但只要你轻轻一翻,它就会浮现,可能是你听到的窃窃私语,可能是不经意瞥见的乍一看没有异常的画面,也可能是你说的一句话……”
记忆片段闪回,罗康脑中灵光一闪,猛然睁眼,激动道:“我记起来了!”
“当时我刚放好一箱货,转头看见一个人搬着箱子走过来,我看他很吃力的样子,就说让他平时多锻炼锻炼。”
成年的流石穿山甲可达2~3吨重,刚出生的幼崽从30公斤到70公斤不等,出生了一段时间的更重,明显超过药品的重量。
“就是这个。”燕疏与道,“然后呢?”
“我要帮他搭把手,他态度有点冲地说了一句不需要,我觉得他误会我在嘲笑他了,就解释了几句,他没搭理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公司几千号人,光负责我们这一环的就上百个,哪能谁都认识。”他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他有点眼熟,可能上班时碰到过,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有什么外貌特征?”
罗康面露难色,“这我哪能记得,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的,普普通通一男的,走路上一分钟能碰到十个,比我矮一点好像,一米七几的样子,顶多一七六,声音粗,剩下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会画画吗?”
“火柴人算吗?”
“……”
要是罗康是个向导就好办了,燕疏与心想,直接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他那天哪只脚进了舱门都能翻出来。
平平无奇的男性。
燕疏与在便签本上记下,将这几个字和旁边的“海迪药业”用一个大圈圈在一起。
这家药企肯定有问题。
燕疏与起身,动作忽然一顿,问:“刑侦科的人都问了些什么?”
罗康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老实回答:“问飞机失控时我在干嘛、其他人在干嘛,跟你刚刚问的差不多,但没上飞机前的事。”
“跟我想的差不多。”燕疏与颔首,“还是这么没用。”
接着又道:“这件事别说出去,如果有人问我今天来干什么,你知道怎么回答。”
罗康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见燕疏与要走,罗康连忙拦下他。
“那个……燕同志,我脑子不灵又容易冲动,那天冒犯了你,非常抱歉。”说着一弯腰,鞠了个大躬。
燕疏与没有要扶他的打算,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份迟来的道歉。
“我没什么本事,是高彬推荐我进的公司,我才有份糊口的工作,他死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家人交代。”他眼底悲伤,“你问的这些,我大概能猜到这场事故另有隐情。”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肯定可以查清真相,高彬九泉之下也能安息。这些事我保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告诉。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罗康义不容辞。”
连日的休养未能洗去罗康眉眼的倦色,大难不死改变了他的心境,短暂的停摆后,他将寻求新的人生。
燕疏与点点头,“谨言慎行。”顿了顿,他补充道:“回去之后,辞职吧。”
精神触丝缓缓聚合成一股,回到精神图景,病房与外界的屏障被解除。
“燕同志!”罗康脸涨得通红,“其实你是个好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有空多笑笑,心情会更好。”
燕疏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推门走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锁扣合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燕疏与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道:“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