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殿》不贤王

39、第 39 章

　　“你要看什么？”孙芷娜抱着腿坐在沙发一边，拿着遥控不断换着电视画面，一边分心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帮小鸡腿梳理毛发的许清颜。
　　许清颜抬头冲她笑着：“我不看。”
　　“是吗，”她无所谓道，双眼不离电视屏幕，态度随意，“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许清颜秉持着“讲话要看着对方”的礼貌，继续笑看着她：“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孙芷娜摁遥控器的动作倏地停下，垂下眼静默片刻，然后轻笑两声，闭上眼慢慢将头靠向沙发靠背，缓缓道：“你相信吗，这五年来，没有人比我更殚精竭虑要找到你，结果，你还是在我意料之外出现了。”对于许清颜，她怕，因为自己所有的丑陋，都暴露在她的面前，却更恨，因为她所有的丑陋，都是因她而起。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找到许清颜，而且要在任何人之前，包括冷修希，因为她要的，不是许清颜失踪，而是消失。
　　可惜，她大意了，因为在找到许清颜这件事上，没有人快得过许清颜自己。
　　许清颜没有做声，见她闭上了眼，便将自己的目光漠漠投向她背后那扇紧闭的小门。
　　她继续缓缓道：“你知道吗，为了爱他，我毁了最亲爱的哥哥。”眼睫轻颤，两滴泪水缓缓自她的眼角滑下。
　　尖锐的喇叭声、急促的刹车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刺耳的尖叫声、剧烈的碰撞声……她死死皱着眉，突然捂住双耳，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她看到了，她又看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哥哥！都是她！都是她害的！是她出了那样的主意！
　　不！不是！是许清颜害的！是许清颜逼得她出下策！
　　她恼火地低吼出声：“所以我哪怕死，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可趁之机！”
　　不知是话中的哪一个字触动了许清颜，她有片刻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眼神没有焦点地游移在空气中，好一会儿，才回到门板上，轻轻道：“你真的会去死吗？”
　　孙芷娜仍然沉浸在失去哥哥的回忆中，只觉得她的话像是不相信和轻视，很是刺耳，语气尖锐道：“为什么不会？！”
　　许清颜仍是茫然的样子，没有抓住她的情绪，却抓住了她的话：“死了，所有的机会不是都给我了吗？”
　　“你不知道吗，死人往往比活人有牵制力。”她说着，仍旧闭着眼。
　　许清颜喝了口水，又给猫顺了顺翘起来的颈毛，一时没有接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半晌，才慢吞吞地接话：“是这样的吗，”语气没什么内容，更像是自言自语，“这对你来说，很不利吧。”
　　“你才不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有利的！”她赌气地低吼，倏地睁开眼，狠狠地瞪着毫不知觉的许清颜。须臾，又强迫自己闭上眼。不行，孙芷娜，你要冷静，现在不是追究旧账的时候，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既然要回到他身边，”她顿了顿，一句话说得异常紧绷而艰涩，“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许清颜依然漠漠地看着门板，声音轻轻的：“我有多爱他？”是货真价实的问句。
　　“呵，”她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笑容苦涩，“告诉他你不是为了钱离开他，他就会知道你有多爱他。”
　　“我为了一百万离开他。”
　　孙芷娜微微掀开眼觑了她一眼，随即又闭上眼，轻轻冷笑道：“许清颜，你果然还是异于常人。”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我好心告诉你，在偶像剧里，我就是那个邪恶的女配角，而你，是为了男主角考虑而不得不离开他的纯情女主角。”
　　等不到许清颜的回应，她低低又笑了一声。
　　“不懂吗？我还是给你举个例子好了，”说着她微微攒起眉，思索片刻道，“《下一站，幸福》吧，虽然女配不坏，胜在女主够蠢。”
　　“我不想自己因为他的死而难过，才选择那样做，”她有些恍惚，迷茫的表情很是可爱，“我是为了自己。他会希望由自己做出选择，他也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但是我没有，所以我代替他做出对我而言最好的选择。”
　　“那么现在呢？”孙芷娜睁开眼盯住她，嘴角紧绷，“你回来，也是因为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是。”
　　孙芷娜因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怔愣了一两秒，随即嘲讽地一笑：“既然你连对他都可以这么狠心，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当初我们兄妹做了什么？”
　　她镇定地说完，手却情不自禁微微抖起来。她可以从冷修希的表现看出来许清颜什么都没有说，然而她今天主动提起了，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提醒了许清颜，刺激她说出来，二是确定许清颜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她并不确定得到哪个结果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因为许清颜没有说出来，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她忘记了，比如她觉得当初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原因不重要，比如她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她离开的理由可以被全世界接受，比如她觉得当年的事就像当年的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理所当然不需要被提起——这些比如是用她用许清颜五年前的思维归纳出来的，如果她这五年来没有变，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说出那件事了，除非冷修希问起来，然而孙芷娜可以肯定的是，冷修希在她可以控制的时间内一定不会主动问起。可是如果她变得像正常人了（虽然她看起来还是一副火星人的样子，但是孙芷娜碰到的“万一”也够多了），那么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还不够正常？孙芷娜赌的，就是这一点。
　　许清颜迎向她探寻的目光，对她的问题显得有些不知所云，下意识回到：“你们做了什么，可以自己告诉他，不用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了解了孙芷娜的意思，“你希望由我来告诉他？但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孙芷娜闻言挑高了柳眉……这人，果然还是在人类的正常值范围外！她缓缓笑开，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了。”
　　许清颜扫过她明显松一口气的脸部表情，噙着一贯的微笑低下头轻轻抚着小鸡腿。
　　我们必须要明白的是，许清颜或许总是漫不经心，但绝对不是很傻很天真，她出生庙宇，世事难免懵懂，但是悟性却很好，更何况，她入世也很久了。许多事，她未曾经历，也知道了，更何况她置身其中的故事。人心并不难懂，善占上风，恶占上风，或者在善恶中挣扎。
　　或许她之前不知道孙芷娜的打算。因为正如孙芷娜所臆测的，在她看来，当年的事就像当年的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理所当然，她只在意和冷修希分开这个事实，其他的，被漫不经心掉了。
　　所以当孙芷娜问起来，她自然也就看出来了——孙芷娜害怕冷修希知道当年的事。但不管孙芷娜想不想她提起，她自己原本也没有打算提及，如果孙芷娜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安心，那她并不介意以无知的表现让她更安心。
　　“他原本不打算带着你的。”孙芷娜微微笑着掩饰咬牙切齿的表情，当然不打算，他说，颜颜身体本来就一整个“随风飘”，舟车劳顿的肯定不好，万一又水土不服他不得心疼死啊，反正他抓紧抓紧，一个礼拜把事儿办完了，也不至于害相思害的太厉害。她不知道他说的哪句真哪句假，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掩饰对许清颜的喜爱，目的她知道，就是为了让她死心。现在他如愿了，她死心了。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他试图安排她孙芷娜的命运，可惜价值观人生观爱情观不同，同样的事，造成的结果绝对不是用“同样”可以形容的。她孙芷娜死心了又怎么样？她照样要得到冷修希，他以后的日子，很难说会比她不死心来得好过。她若是相信他还能爱她，那么她会愿意无条件付出，若是不信了，那么，曾经付出的，她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微笑。
　　孙芷娜也没指望她会好奇地自己问为什么，继续道：“虽然是为了报复你而发生的婚姻，但总担心我见了你心里会难受。可是我说，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在你面前就会有绝对的优越感，而我不想外界对他有什么不利的传言，所以，他才折了回去。”她音调平和地说完，心中冷笑，冷修希，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拉了许清颜来，只要她在乎你，她就会在乎我的理由。
　　许清颜沉默半晌，仍是未语先笑，慢慢道：“那很好啊。”
　　孙芷娜眉梢轻挑，随即哼笑一声，眼神狠厉：“你倒很是不痛不痒。但是我提醒你，当年我能……”
　　尚未放完的狠话被许清颜轻轻打断。
　　她看着孙芷娜身后，脸上笑容微微加深，轻轻喊道：“阿修。”
　　孙芷娜微微一愣，差点脱口而出当年的事，幸好及时闭上了嘴。
　　她迅速看了许清颜一眼，她这是在替她望风？也就是说，她并不像表现得那样不上心他们兄妹做的事，否则也不会阻止她在冷修希面前说出来了——谁会去阻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刚吃过饭”？但她为什么不打算告诉冷修希？如果她真的想复合，这完全没有道理啊。她这种做法分明就是在帮着情敌对付自己，鬼上身了？而且这鬼还得是生前很讨厌许清颜的一只。
　　刚打开门的冷修希闻声抬头向许清颜望去，同时也注意到了孙芷娜戛然而止的说话声，眉尾轻扬，不动声色道：“你们这是在聊天？”心中却暗暗气恼，这门的隔音效果未免太好了，他居然完全没有听到她们的说话声！不然不就可以贴门上偷听一会儿了！
　　“怎么？不行吗？”孙芷娜千娇百媚地转头千娇百媚地瞥了他一眼，又千娇百媚地转了回去看着许清颜，娇声道，“我们认识的时间比起你们认识的时间，那可宽裕多了，勉强还能算是闺蜜呢！自然是有私房话说的，颜颜，你说是不是？”
　　“我只是在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微妙罢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慢慢上前，双手摁在孙芷娜肩上轻轻捏着，完全没给许清颜回答的机会，笑容甚是无辜地冲着许清颜道，“不是听说你在睡觉吗？”说着眼神瞟向被摸得舒舒服服呼呼大睡的懒猫，嗖嗖嗖射出两把眼神的小利箭，该睡的不睡，不该睡的睡得跟猪一样！
　　“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吃了吗？”
　　“厨师在做。”
　　“那就让他做好了给你端房间去，别在这儿吃，弄得到处都是味道。”
　　“好。”她应了一声，抱着依然沉睡的小鸡腿慢慢起身慢慢回房。
　　冷修希看着她的房门合上，放在孙芷娜肩上的手也收了回来，食指抵着她的脑袋没让她回头，声音带笑：“老话一句，我写好了剧本，不赞成演员随意发挥。”随即欲撤手转身离开。
　　孙芷娜却是反应极快，哼笑一声：“那是琼瑶的剧本。”嗯啊哦都不能改，搞笑的吧。
　　他停住动作，笑意更浓：“那正好，你完全符合女配角的特征。”
　　她也不示弱：“不巧的是，许清颜完全不符合女主角的特征。”
　　有恃无恐：“我是编剧，我怕什么？”我可以量身定做。
　　孙芷娜双眼一眯，随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娇娇笑出声：“怕天意弄人啊，”她避开他的手指，转头仰望着他笑得娇俏可人，“你为她量身定做了角色，她却没办法出演了，可怎么办呢？”
　　他还是笑得温温和和：“这就是我不赞成演员随意发挥的原因哪。”说完转身迈步离开。
　　这意思是她会使坏？孙芷娜银牙暗咬，一下子站起来，对着他优雅的背影坚持问道：“你没有正面回答——你要怎么办？”
　　他脚下只是一缓，随即行走如常，声音依然醇厚优雅：“那也不能让林志玲去演钟无艳哪。”
　　就是没她的份就对了！孙芷娜一跺脚，略略尖声道：“我要正面的回答！”
　　这下子他终于停下了尊贵的金脚，微微转身看了她一眼，眼神黝黯，神情难测，半晌，嗤笑一声，似笑非笑道：“不要跟我撒气，我又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