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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江烟衬水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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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呢?”太平的口气不自觉软化了些。
“自然都记得。”上官婉儿道。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崇简算命的?”
上官婉儿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如今太后迁都城,拜洛水,剪李唐,公主应当知晓太后意图。”
太平挑了下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上官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驸马过世,太后必然再为公主赐婚。公主可知驸马人选?”
太平自嘲一笑:“自然是武家子孙。怎么,你是来打探口风的?”
她佯装镇定地望向上官婉儿,实际上心思跳跃。
上官婉儿摇头道:“我跟在太后身边,因此略知一二。太后有意……将公主指给武奉先。”
奉先是武承嗣的字,此人乃是武后的异母侄子,最近风头正盛。
太平脸上并无异色,应当早有猜测,上官婉儿于是又道:“承嗣为人阴险狡诈,希望公主不要应允。”
太平有一阵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来说媒的。”
上官婉儿噎了一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知道了,我乏了,上官大人请回吧。”太平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但等上官都走出二里地了也没见她上床休息,反而心神不宁地在廊下踱步,连薛崇简饥饿的哭声都没注意。
“唉!”她叹气道,孩子都生完了,这个上官却又突然跑出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理智上太平了解上官婉儿的秉性,她很重感情,年少时的情谊足以驱使她来“好心告诫”,可情感上她又忍不住沾沾自喜,毕竟上官愿意打破僵局,还会特地去打听崇简的名字,证明她也是有一点在乎自己的吧?
这一场是江烟的独角戏,秦澜也退了下来,一边喝着水一边盯着上面看。太平还在守丧期间,穿着很素净,但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用金银珠宝养出来的那种富贵之气。有很多人质疑《红粉时代》的选角,因为太平这个角色简直是给秦澜量身定制的,天生贵女,性格骄纵,而上官婉儿正符合江烟团队为她包装的清纯坚韧小白花人设,两个人的选角像是完全反过来了。
拍摄路透的相机一直跟着江烟走,这一段放出来就能很好地反驳网上的质疑。
秦澜的眼睛也一直落在江烟身上。镜头里的江烟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唇角微扬,黑纱也不能湮灭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她不由得想,虽然人设并不贴合,但二人的情感经历却有共通之处。她能将太平的暗恋演绎得很好,但江烟却表现出了暗恋者的神魄。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偶尔传来太平的叹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烟,眼神崇拜钦佩。
秦澜突然意识到江烟是个很耀眼的人,剥离了她的追求者那一层身份,她依然是镜头的中心,视线的焦点。这个人和从前那个总是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的人不一样了,仿佛在三年中彻底盛开,从容且强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令人不自觉瞩目的引力。她用了三年的时间让各大影厅门口的海报当中有自己的一张,就连秦澜粉丝和江粉对掐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指摘她的演技,只好翻来覆去地拿她抢过的那几个资源说事。
她实在瞩目,让秦澜也忍不住望着她,看她在镜头前一颦一笑,看她气场强大,看她一笑成画。
*
今天拍摄很顺利,江烟那场戏拍完之后就结束了。两人都不累,打算在市区散散步。
叶薇把她们送到江边。
“你名字取得还挺好的。”秦澜瞥见江水,心里浮起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的名字是根据那句诗起的?‘江上柳如烟’。”
“不是吗?”秦澜有点诧异:“他们都说你是内娱柳如烟。”
“不是,我的名字是奶奶给我起的,是她很喜欢的一句诗。”江烟念道:“野色吞山尽,江烟衬水流。”
秦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赞道:“好诗好名字。”
“谢谢。”江烟一笑。她们走在江边,晚风惬意地扑在脸上。
“我觉得你和三年前变化很大。”秦澜沉思。
“秦老师也说了,毕竟过了三年。”江烟笑笑。
“那你看我变了吗?”秦澜转头看她一眼。
“当然。”江烟道:“秦老师更温柔了。”
“......”秦澜还没想到温柔这个词有朝一日能出现在自己身上,颇为不适应:“变化大吗?”
“不大,和我最初喜欢上的那个秦老师差不多。”江烟笑着摇了摇头:“还是那么的不服输,生命力旺盛得连太阳也晒不死。”
“但我觉得你变化很大。”秦澜思索道:“可我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就是感觉......现在的你哪怕一无所有,比如没有事业,没有粉丝,没有我,也不会一蹶不振。”
“而且……”她有些难以启齿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你来试戏的那天,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算账的……我都做好你会跟我反目成仇的准备了,没想到你这么……这么不计前嫌……”
“原来秦老师想知道为什么呀。”江烟笑了,一步迈上高高的石阶。
场景重现,位置互换,还是那条江堤,江烟背着手在上面走。
秦澜明白了那天为什么江烟非要牵着她的手。她这个视角总怕对方摔下去,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你小心点。”
江烟由她扶着。
“可能是因为,我学会了给自己安全感吧。”她道:“如果人没有学会爱自己,又要怎么去爱别人呢?”
“又是爱……”秦澜嘟囔道,这群人成天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但她实在是搞不懂到底什么是爱。
“那你说说,爱自己和爱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江烟笑了笑。
“从前我很羡慕小王子,因为他有一朵属于他的玫瑰。后来有个人告诉我,有没有玫瑰你都是王子。”
“你说我变得不一样了,其实我只是学会了怎样依靠自己。”江烟慢而温柔地说道:“也许我学得还不够好,但至少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完全依赖你来满足情感需求了。我的朋友教会了我最重要的道理,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迷失自我。在你面前,我应当首先是我自己。”
其实秦澜不知道的是,和她划清界限后,江烟曾经一度精神崩溃。
江烟爱上秦澜的时候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很难不被她身上那种野蛮蓬勃的生命力吸引。她在电话里对云垂说秦澜是她精神上的救命稻草,但救过她一次的秦澜现在不要她了。她好羡慕小王子,永远拥有独属于他的玫瑰。云垂让她开着位置,两天后,她的朋友跨过大洋彼岸出现在她面前。
江烟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云垂在礁石上坐下,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我们不是重要的朋友吗?你人生的至暗时刻怎么能不在呢。就算我不是你的朋友,作为秦澜的朋友我也该帮帮你的。老秦……她性格太直了,在感情里很容易给他人造成伤害。我们从小玩到大,有义务帮她收拾烂摊子。”
江烟眼泪又流了下来,心里一阵绞痛:“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嗯。”云垂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你刚刚完成了最难的断舍离,你已经很棒了。”
“可我好难过好难过。”江烟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真冷……我觉得我的一部分死去了,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只要清醒着就想哭……”她捂住自己的核桃眼:“我觉得未来无望,我活着的意义丢了……我失去了她……我失去了她……”
她掩面痛哭起来:“失去她让我觉得痛彻心扉……”
云垂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等到江烟情绪平静后,她开口道:“这条路我也走过,所以我可以分享一些心得。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不是每一种失去都是损失。”
“至少通过这次的事情,你已经认识到你在这段感情里太丢失自我。我们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要建立在一定的安全感上,但后来你的安全感被外在因素打破了,所以你才会爱上底气十足的秦澜。你说你羡慕小王子有属于他的玫瑰。但你知道吗,有没有玫瑰你都是王子。”
“有没有玫瑰.....我都是王子?”江烟喃喃:“可我觉得我不行,还会辜负粉丝的期待......”
云垂打断了她:“在你爱上秦澜之前,你依旧好好地生活了很多年。所以你是有这份独自一人走下去的力量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将关注放到自己身上。”
“可那时因为我从前没有遇见秦澜,”江烟急切道:“我现在已经爱上她了,还丢失了自己,不知道还能往哪走,未来一片灰暗......”
“你的未来是缤纷多彩的。”云垂声音依旧稳定:“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如果你觉得你无法面对精神支柱坍塌的现实,那就设想一个场景:当你重新站起来后,事业有成,光彩照人,你的海报会贴满大街小巷,等到了那个时候,秦澜自然会重新看到你。
老秦她先天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你想要吸引到她,需要绽放更亮的光彩。她确实对情感上的事不太敏感,但更多的是因为爱情没法吸引到她。你别看她有时候犯迟钝,上学的时候她永远是第一名,从来不许有人超过她。无论是才华还是家世,周围还没有人能比得上她。所以她是我们当中最骄傲的,因为她的底气是用钱和才华堆出来的。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所以你得拿出点她没见过的,更好的东西。”
“更好的东西?”江烟喃喃。
“更好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秦澜这种站在金字塔尖的人,配得上她的只能是势均力敌的人,而不是无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需要依附于她的人。你无法从物质上超越她的富足,但你可以让她欣赏你的人格,看到你的野心,敬佩你的坚韧,让她对你从苦难当中涅槃重生的能力赞叹不已。”
“我说这些绝不是想让你为了秦澜变成更好的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你为什么不先学会独立行走呢?先成为完整的自己,爱情才会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你正在学会做自己的锚,要相信当你真正站稳的时候,所有来到你生命里的人都会是礼物,而不是浮木。”
“秦老师,你曾是我的精神信仰。”江烟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即便是现在,我也很难做到无视你身上野蛮蓬勃的生命力,它始终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是有所改变,但不代表我不爱你了。相反,我比以前更加爱你。我想让秦老师知道我的小小进步——倘若杀青后你离开了我,我仍旧会为你肝肠寸断。但这次我不会再失去自己了,我始终爱你,也将始终忠于自己。”
“我还是觉得你有点恋爱脑。”秦澜忍不住嘟囔道:“干嘛不讨厌我?”
“我讨厌过你啊。”江烟笑笑:“一开始想不开,觉得你真是太坏了,睡完我就跑了,总想着用金钱来补偿我。但后来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我完全理解你的选择。你会补偿我,你做了你能做的,我不能勉强你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毕竟你很讨厌我。”
“可是你一定很痛苦。”秦澜愧疚地看了她一眼:“我想不明白这次重逢,你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怨我恨我,还对我很好。”
“恨是心为自己添上的枷锁。”江烟低眸一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面前的永远是新的生活。如果一直执着过去的错位,那我现在又怎么有机会和秦老师在这里散步呢?”
她松开了秦澜的手,踮着脚在江堤上走了两步,拎起裙摆转了个圈。隔岸的楼宇烟火衬在她身后,像繁星一样流丽闪烁。秦澜望着她久久无言,心神剧颤。
江风吹抚着她们的发,晚夜阵阵幽香。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江烟太过迷人,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在跳动,让她忍不住一直将目光留在江烟身上。
“我们回去吧。”她低下头说道,声音十分温和:“明天还要起早。”
江烟跳了下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叶薇的车在远处打着信号靠过来,秦澜去拉车门的时候仍然在想那个始终困扰着她的问题:什么是爱呢?
*
今天的拍摄结束得早。剧组收工以后,郁金棠拒绝了副导想要蹭车的请求,一个人溜达去了洛城第十一中学。
她在校门口的小吃摊周围转了一会儿,大概八点半左右,一群学生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说说笑笑地朝校门口走来。
郁金棠双手插着口袋,靠在一根电线杆子旁边凹造型,手指在口袋里把玩着烟盒。
她有烟瘾,但自制力相当强,说不抽就不抽,只有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抽。
“姐姐!”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
郁金棠回过神,马尾少女背着书包跑了过来,刘海在晚风里一晃一晃。
郁金棠走到校门口中间,摘下了帽子,露出绿色挂耳。她今天穿了件无袖背心,露出两侧手臂上的花哨纹身,还有垫了增高鞋垫的马丁靴,把她的身高直接拔到了一米八。
“放学了?”她夹了夹嗓子,声音又凶又哑,伸手在口袋里掏着烟盒,摸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把闪亮的蝴蝶刀也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学生们全部默默退了一步。
郁金棠淡定地低头捡刀,塞回口袋,偏头给自己点着了烟,眼睛盯着人群里几个面色发白的男生。
这几个刚被警察教育完放回来,今天才来上学。
“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啊。”郁金棠吐了口烟,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几秒钟后,吕西道:“没。姐姐今天是来接我的吗?”
“今天正好有空,来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你。”郁金棠扫了一眼那几个男生,叼着烟转头牵起她,大摇大摆地走了。
过了马路,又走了一段,周围没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了。郁金棠松开她的手,掐灭了烟,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吕西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
“姐姐以后还会来接我吗?”
“不会。”郁金棠干脆利落道:“以后学校里也不会有其他人找你麻烦。”
吕西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啊。”郁金棠道:“我只是尽到我的责任,换做组织里其他人也会帮你脱离危险的。你还是个小朋友,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那为什么还让我去片场?”
“嗯?不是你说你在酒店呆着无聊。”
“姐姐!”吕西声音有点变了。
“好吧。”郁金棠举起双手:“大概让你误会了,因为我不打算讲这件事,不过现在......因为你让我想到曾经的我自己。”
“那你对我有没有......”吕西声音有点苦涩。
“没有。”郁金棠玩着打火机,火光在她漂亮的手指间明明灭灭。她的话很温柔,但神色果断得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让吕西的心彻底碎了。
“你可以把这两个月当成一段奇遇,在这段时期内,我可以是你的姐姐,没别的了。”
*
“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秦老师~”
房车里,江烟拖着调子喊道。
“干嘛?”秦澜抬起头,手里的笔还顺着脑子在剧本上写写画画。
“想要亲亲。”
秦澜抬头看了一眼:“小青还在这呢。”
小青木然一笑:“我其实不在这,姐你看花眼了。”
秦澜又看了她一眼,“那你应该在哪?”
小青从这一眼当中读出了三分嫌弃四分高冷五分威胁,沉默地起身下车了。
“你从休息开始就在忙。”江烟扁了扁嘴:“你好忙啊,看都没看我一眼。”
秦澜良心发作,把剧本放下了,自认语气非常善良温和:“那你想干什么?”
江烟娇里娇气的伸出胳膊:“要抱。”
结果秦澜刚把她抱上,江烟就哆嗦了一下。
“打电了?”秦澜摸不着头脑,还想把她放开。
“沒。”江烟咕哝了一声,蛇似的把她缠紧了,不滿足地動了两下。“嗯……”
秦澜一愣,哭笑不得:“死江烟,你不要抱一下就喘好吗?”
江烟輕聲道:“可是你一碰我,我就會下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