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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入幻境一窥天道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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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灯身受重伤,这次的伤比以前哪一次都重。
他几乎是被半搀扶着走的。
红蝶赶路飞快,只是路过一片崩塌的酆都城时,才轻叹道:“黑塔与玄阴矿脉息息相连,黑□□溃,很多地方直接塌陷,死了很多鬼修。”
“如果鬼修前往人间,死的人就更多了。”
“就连曦和大人也为此身受重伤。”
“你一心想着毁掉黑塔,回到你的世界,可这样生灵涂炭的后果你有预料过吗?”
谢玉灯的心脉被护住了,再加上锦身机一直在修复受损的□□,此刻身体上的疼倒是能忍受。
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你有那么好心为其他鬼修鸣不平?你只不过是因为绿腰看我不爽而已。她阻拦我的时候倒是下手果断,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精神刺激,看样子是还未恢复,要不然你也不能如此诘责于我。”
红蝶狠狠一皱眉:“你做出这样的事,要不是曦和大人保了你,你此刻早就丧命了。”
“你是想听我说什么?”谢玉灯挑眉:“痛哭流涕跟大家说抱歉,还是跪下求饶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并非我本意?不,我就是故意的。我要让黑塔消失,我要回到我自己的家园。你们这些鬼修并未善待过我,却要我为你们考虑,你是不是要求太过分了?”
“你……”红蝶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她的脑海中忍不住想起绿腰,强大的、脆弱的绿腰,此刻精神崩溃,像一个小孩子。
“因为绿腰受伤,你心乱了。”眼见着已经离开了黑塔附近,谢玉灯拿出了海人烛,海人烛伸出线条小手,欢快地喊道:“灯!小灯!”
红蝶瞳孔一缩:“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谢玉灯说:“我早就说过,我要回去。很感谢你的照顾,保重。”
谢玉灯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欢快摇曳的海人烛。那蜡烛伸出的光线小手亲昵地缠绕着他的手指。她发出雀跃的呼唤,对周遭的惨烈浑然不觉。
“回人间。”谢玉灯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他强忍着经脉撕裂的剧痛,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海人烛。
烛火骤然暴涨,形成一个扭曲旋转的光晕漩涡,散发出不稳定的空间波动。
红蝶下意识想阻止,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她看着谢玉灯决绝的侧脸,知道任何言语都已无用。他就像一支射出的箭,只会朝着目标飞去,哪怕路径上满是荆棘和毁灭。
“别——”红蝶惊叫。
谢玉灯没有回应,一步踏入了那光晕之中。身影瞬间被吞没,海人烛的光晕也随之急剧收缩,仿佛从未出现过。
海人烛的内壁依然是凹凸不平的牙齿,看上去尤为可怖。但谢玉灯却满心欢喜。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入空间通道的时候,脑中就突然嗡的一声。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凝滞感,仿佛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紧接着,是方向感的彻底丧失,并非上下左右颠倒,而是“方向”这个概念被凭空抹去。他像是被抛入了一片绝对的空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甚至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海人烛的烛火在他掌心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它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斩断了。
谢玉灯漂浮在这片空茫之中,重伤的身体得到了诡异的平衡,不再下坠,也不再上升。
剧痛依然存在,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尝试调动神识,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连最细微的灵力都无法感应。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空间乱流的夹缝,还是……黑□□塌时产生的某种异度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点极其微弱的、清冷的光,在他面前亮起。那光芒并非照亮了什么,因为它周围依旧是无边的空无,它本身就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存在。
渐渐地,光芒凝聚,演化出熟悉的轮廓——北斗七星。
——正是黑塔顶端藻井上那熠熠生辉的星图!但此刻,它们不再是被绘制或镶嵌的图案,而是七颗真正具有生命和意志的星辰本源,只是光芒黯淡,仿佛蒙上了厚厚的尘埃,运行轨迹也充满了滞涩与艰难。
谢玉灯发现,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了,五脏六腑的气脉运转的十分流畅,就连灵根也生机勃勃,充满了欢快与活力。
他内心微微惊骇——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能一瞬间消弥所有的病痛与不适。
但他心中有一些猜测,黑塔毕竟源自上古,那藻井里面的北斗七星更是威严古朴,兴许是它截断了空间通道,他才掉进了这片奇怪的空间内。
谢玉灯试探性地探索这片空间,他心中焦急地想要逃离,可这片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只有绚烂的流光和无尽的空茫。他身边什么都没有,海人烛不在,连药师佛都不在他的身体里。
谢玉灯走到如今,经历了许多离奇的事,所以此刻他并不怎么害怕,只觉焦躁不安——可不是么,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回到人间,却被莫名其妙拽到这片地方,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攻击和辱骂仿佛都一拳打在棉花上,在这片虚无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幻境如同精准的牢笼,将他牢牢困住。
渐渐地,谢玉灯发现周围的景象变了。
两个模糊的小人正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嬉戏,天真无邪。然而转眼间,其中一个小人毫无征兆地暴起,用尖锐的石块砸死了同伴,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场景随之凝固,如同画幅定格。一柄冰冷的小剑凭空出现在谢玉灯手中。
——什么意思?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定格了,躺在地上的小人变成了红色。杀人的小人嘴角裂开,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仿佛明白了什么,谢玉灯将小剑刺入小人身体。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所有的场景都消散了。眼前白光一闪,再次睁眼的时候,谢玉灯心头一惊——
——桃源乡。
咸湿的海风带着桃花的淡香扑面而来,耳边是海浪轻柔拍打礁石的哗哗声。
眼前是他和奶奶唐虎在桃源乡的那个小院,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所有的花红艳艳地开着,远处是蔚蓝的大海,潮汐规律地涨落,天际有海鸟盘旋。
七八声吆喝,数十点炊烟,街坊邻居吵闹起来,又慢慢安静下去。
谢玉灯心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在那熟悉的、被磨得光滑的房檐下小板凳上坐下,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山,看着近处的海,看着日升月落,潮来潮往。
日子一天天过去,本该是极致的枯燥,谢玉灯的心却奇异地沉静下来。这里没有欺凌,没有算计,没有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
家里那只调皮的小狸花猫时常跳上他的膝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手,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他轻轻抚摸着猫咪温暖的皮毛,看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海面。这是一种久违的、精神上的治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眼前的祥和骤然破碎。
天空塌陷,巨大的裂缝中倾泻下滔天洪水,大地裂开,海水倒灌,桃源乡瞬间化为泽国,一片末日景象。而谢玉灯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这场灾难。
他看见惊慌失措的人们在洪水中挣扎,听见绝望的哭喊。
一个母亲拼尽全力将年幼的孩子推上一棵摇摇欲坠的大树,自己却被呼啸而来的巨石拦腰砸中,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水流,她的手还保持着向上托举的姿势,眼中是未能亲眼看见孩子安全的、无尽的牵挂与不甘。那眼神,穿透了神与人的界限,重重地撞在谢玉灯心上。
这种情感,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韧,足以跨越生死,撼动鬼神。
谢玉灯沉默着,巨大的手掌缓缓抬起,撑住了崩塌的天空。另一只手引动江河,将肆虐的洪水疏导至浩瀚的大海。
天地渐渐恢复平静,阳光重新洒落。
谢玉灯坐在残留的山坡上,看着劫后余生的人们相互搀扶,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一个少年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同样跟他坐在山坡上。
这少年周身散发着柔和光芒,没有具体面容。
“人类,很奇妙,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空灵而平和:“生于微末,寿命短暂,却拥有非常炽热的生命和无与伦比的韧性。”
谢玉灯发现自己对这少年生不起什么提防的念头,他依旧有一些警惕,沉默无声地打量着他。
这少年见他不语,却也不恼,只是换了一个话题:“那一剑很漂亮。”
“什么?”
少年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枝,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蕴含无穷韵味的姿态,向前轻轻一刺。
“无情忘情,方见宇宙。”少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