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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聚灵根忧愁暗恨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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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堂堂,一身正气……”
楚玄徵重复了一遍谢玉灯说的话,忽然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便看向谢玉灯,温声道:“……你先前说,你的人皇本源血,是你的道侣给你的?”
谢玉灯急着恭维眼前的人,闻言心中倒是“咯噔”一下,像是被兜头破了一盆冷水,手上沁出冷汗,低声说:“……是。”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听他的言语似乎是跟羲和一脉有所渊源,所幸此人并没有抢走人皇血的意思,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即使如此,此人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大压迫力还是让谢玉灯坐立难安。
楚玄徵点了点头,拉长了音调:“——噢,原来是这样——你当真没有用别的手段欺骗你的道侣?”
谢玉灯咬了咬牙:“当然没有!我是芥子大陆的凡人,天生没有灵根,是他提出的结血契,说等他死了,我就可以吞下他的人皇血炼出灵根——”
“你只是个凡人。”楚玄徵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活得过羲和氏?”
谢玉灯怔了一下,喉咙上下滚动,竟是没接上话。
“或者我换一种问法。”
楚玄徵散漫地撑着棺材跳了下来,慢慢地走近谢玉灯,俯身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睛透出某种无机质般的冷漠,但是声音却是温柔的,甚至还带着笑意。
“你的那位羲和氏道侣,究竟是怎么死的?”
谢玉灯嘴唇颤抖,瞳孔倏地紧缩,声音都有些变调:“——不是我杀的!”
“羲和昭华是被他师兄害死的,我也是被那个人害到这般田地!我提醒过他的,羲和逢春不安好心,是他自己不在乎!他当时为了讨好我才提出的结血契,否则我根本不会看他一眼!如今他死了,我按照他生前说的取走人皇血,我有什么错?”
刚开始只是为了辩白,后来便是有了许多真心实意的不甘与忿恨,谢玉灯咬着牙,重重地拍了一下楚玄徵的手臂,恨声道:“放手!”
谢玉灯这一下根本没用力,却不料楚玄徵真的松开了手,表情有些微妙,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谢玉灯有点儿凶地瞪他:“怎么!”
“别哭了。”楚玄徵说:“叽里呱啦嚷嚷了一大堆,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谢玉灯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眼泪,竟然悄无声息流了这么多。
他只觉得有点丢人,用破破烂烂的袖子随便擦了擦,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瓮声瓮气道:“你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想办法出去,只会在这里欺负我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不知为何,楚玄徵的态度似乎好了一点。他哼笑一声:“吃了人皇血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自己观内景瞧瞧,看你的灵根到底长出来了没。”
谢玉灯的眼睛亮了亮,盘腿坐好,迅速结手印观内景。
十二经十五络经过了人皇血的淬炼,如今已经格外强韧。顺着经络从上丹田至中丹田,所有的器官各归其位焕然一新,越过气海进入下丹田的时候,谢玉灯几乎要停止呼吸——
——一株青翠的、摇曳的、坚韧的幼苗。
那是灵根!是属于他的灵根!!
有了灵根,就能够储存天地灵气,就能够真正成为一个修士了!果然不愧是人皇血,竟能造出后天灵根,也不枉他辛辛苦苦这么久,终究没有白费工夫!
谢玉灯睁开眼,长长地、重重地舒了口气。
“我……”
谢玉灯只觉得声音颤抖,但是之后他才发现,不是声音颤抖,是他全身都在发抖。
“我的灵根,单灵根,是绿色的,很漂亮……”谢玉灯抬头看向楚玄徵:“跟我梦中的一模一样,每次筑基失败,我都恨不得……我……我无数次祈求老天,至少让我跟其他修士一样,三灵根四灵根五灵根都可以,我去过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东西,我像是在做梦,大人,这是真的吗……”
他说得颠三倒四,一张欺霜赛雪的脸上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目光热切得似乎要将人灼伤。
楚玄徵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低贱到尘埃里的蜉蝣,也会想要拥有第二天的阳光吗?明明只要平静地去死就好,为什么还要老翅百奔忙,风刀霜剑地活到明日?
凡人和修士,几乎是天堑与太阳的区别,怎么会有人一步步爬上来,浑身污泥还如此明亮热烈呢?
“没有灵根之前,你是怎么储存灵气的?”楚玄徵若有所思:“难道靠身体?”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拎过谢玉灯,从明堂一路摸到绛宫:“……确实,引气入体,暂存在关窍和经络里,身体确实坚韧,只是能储存的灵气还是有限,难怪无法筑基……”
谢玉灯猝不及防地被他摸了个遍,脸颊刷地一下红了,想挣脱又推不开:“你!你干什么!”
楚玄徵微微皱着眉,按住了谢玉灯的额头。
谢玉灯只觉得一种阴凉恶心的气息沿着灵台一路而下,他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承受着异物侵入的恐惧与痛苦,楚玄徵松开手的时候,谢玉灯脸色都是惨白的。
“锦身机。”
楚玄徵慢慢地笑了起来,像是一条艳丽的大蛇:“冥冥之中也算是有缘,这功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那种阴冷的灵力已经离开,但是谢玉灯还是浑身不适,经络和关窍似乎被什么黏腻湿滑的东西粘在了一起,头晕目眩。
他张嘴欲吐,却没有吐出什么东西,虚弱地咳嗽了两下,回头一看,发现楚玄徵正在给他拍背顺气——
——那种姿态应该是关切而温和的,不徐不缓,平静安宁。
只是谢玉灯心中的屈辱与恼怒几乎要涌出来,这跟他刚进入修真界的境遇简直一模一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像是看待同类,反而像是看待某种漂亮的宠物。所有的反抗都会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他越生气,别人就越开心。
而此人——直接入侵了他的内景,末了还摆出这样一副令人恶心的样子,这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
谢玉灯强压下喉间那一股气血,偏着头笑道:“跟大人有缘是我的荣幸,我叫谢玉灯——大人也知道锦身机?”
瞧着他这一副凄惨的样子,楚玄徵罕见地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不舒服吗?抱歉,我的属性有点特殊……说起来还没有测试你的灵根属性呢,你攻击我试试,来……”
顿了顿,他才低声说:“……谢玉灯,名字很好听。”
“谢谢。”谢玉灯捂着心口站起来,一张秾丽漂亮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甜腻的笑容。
看着他的笑,楚玄徵脸色也冷了下来——这小孩也真是不知好歹,笑得也难看,说话怪里怪气的,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大人不必为我费心。”谢玉灯垂下眼睫,望着地面上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潭:“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出去,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楚玄徵看了他几秒,转身就走。谢玉灯愣了一下,赶紧追过去:“大人等等……”
“离远点。”楚玄徵有些不耐烦。
谢玉灯一下就站定了,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珠。
——装什么装。
楚玄徵心中嗤笑,做出这样一幅恶心的样子,心中又是另一番算计,不管是哭是笑都假得要死,让人心中发腻。
谢玉灯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玄徵,眼瞧着那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懒懒散散地伸手,不出几秒,四面八方的黑水便宛如活物一样,从黑潭里蜿蜒而起,汇聚成粗壮的一根,狠狠地朝着斜上方的墙壁撞去,只听“咚”的一声,那坚固的墙壁竟然裂开了蛛网般的裂痕——
——“咚”!!
又是一下。
——“咚”“咚”“咚”!!!
一点幽光从外面泄露出来,谢玉灯心中一喜,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谁料脚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他拧着眉低头,不知何时,一小股黑水竟然爬上了他的脚腕。
那黑水的质感很黏腻,让人浑身发冷。
谢玉灯不耐烦地扯开它,冷冷道:“滚开!”那股黑水却打蛇随棍上,绕着手臂就爬了过来。
正此时,一大束光倏地照了进来,谢玉灯立刻抬头,只见那股巨大的黑水已经捅破了墙壁,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往回弓,随即恶狠狠地往外冲——
——噗呲!!
楚玄徵抓住了那股黑水。
“回去。”
他冷冷地说,随即朝谢玉灯这个方向投来目光,声音像是含着亘古不化的冰雪:“还有你,下去。”
谢玉灯低头一看,已经爬到他心口的那一小股黑水瞬间碎裂,散成无数细小的黑色微粒,就在那一瞬间,他脑中“嗡”的一声,数以万计的黑色微粒忽然急冲而来——
——那不是黑色微粒,那是无数张号啕大哭的、贪婪的、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