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六十分》乐希声

3、受之父母

　　江迴最后是站在家门边把原主父母迎进来的，他也不知道原主父母叫什么，只能隐去称呼：

　　“二位要不先坐在餐桌旁？”

　　“啊，好的好的，马上坐。”男人姿态过分拘谨，江迴不由得警觉起来。

　　三人很快在餐桌两侧分别落座，面对原主父母的注视，江迴开口：

　　“很抱歉告诉二位，你们的儿子‘江迴’在昨天死了，我是穿越到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我醒来的时候倒在郊区的一片树林里，也就是说你们的儿子死在那里，心口衣服有个洞，大概是死因。”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知道你还很恨我们，但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男人脸色惨白，却想挤出一个笑容，企图去从江迴脸上看见一点证明他想法的迹象。

　　江迴也想扯一个温暖的笑容去安慰他们，但在他们相信事实之前，安慰更像是表演，其实毫无意义。

　　“我没有开玩笑。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

　　“……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一下吗？毕竟只听你说，我们可能无法相信。”女人牵起男人的手。

　　“先告诉你们我是谁吧，我是来自2025年的一名刑警，也叫‘江迴’。”

　　江迴同样为如何证明而头疼。声称自己是穿越者，在旁人听来，恐怕更像是原主有妄想症。

　　他只能先和原主父母相互了解一下。正打算掏出光笔展示自己的词条，却看见原主父母相视一眼，表情掠过一丝奇异的、恍然大悟般的神色。

　　这下轮到江迴不解了，“二位……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说吧，”女人清了清嗓子，“我们的儿子，知道两百年前有一位和他同名同姓的江迴警官，而且他很仰慕这位警官。”

　　懂了，这下是被当成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了。江迴更头疼了，解释难度直接翻倍。

　　“请二位相信我，我可以描述2025年及前二十年的历史细节，也可以描述当时的流行细节。”

　　“你别闹了，我们早就知错了……”男人被女人按住手臂，神色痛苦。

　　“抱歉，江警官，她可能无法接受事实。”女人强颜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其实不只是他没接受，你也没接受。我知道我已经被当成神经病了。
　　江迴在心底叹气，现在他真的无法自证身份了，哪怕拿出昨晚那件血衣，都显得像精心准备的道具。

　　“从你们的话来看，你们似乎与自己的儿子爆发过强烈的冲突？如果可以，能不能和我说说。”

　　男人闻言，刚要神色狰狞地开口，却又被女人拦下，“江警官，我们曾经阻止他参加一次面试，导致他失去了进入警局的最好机会。”

　　“他因此一直记恨我们，很早就搬到这里来独自生活了，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你们为什么要阻止他参加面试？能够提供进入警局机会的面试，应该不会很引起反感吧？”

　　男人低下头，女人再无法维系那点笑意：

　　“因为我们认为，那场面试太危险了，通过面试后的几年，他会被送到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学习，我们只能等他到警局工作后再见到他了。”

　　“我们连他这几年会经历什么无法知道。”

　　江迴懂了，这对父母因为害怕未知而阻止了孩子参加面试，却把孩子推离了身旁。

　　“那场面试是由什么机构组织的？教育考试院吗？”江迴不怕这个时代没有教育考试院，他正需要一些这样的细节来佐证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

　　“教育考试院是什么？”女人茫然问，正中江迴意料，“面试是由A国官方举办的，也许有机构吧，但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A国的当权者都是通过那场面试选拔出来的，执法者也是。那个面试只针对十八岁的青少年，考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当年都没参加。”

　　江迴对这种诡异的选拔方式不置可否，这个面试在现在的A国恐怕很重要。但他已经明白这个询问方向挖不出什么信息了。
　　他看见男人双手捂脸，显然已经崩溃，女人还算镇定，这个家庭的主心骨一下就显露无疑。

　　“我明白了，我还想问问，你们说自己的儿子仰慕江警官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那个警察！他才整天想着要参加面试，进入公安！就是……”男人咆哮起来，被女人用力抽了一下肩。

　　男人抖动了一下，把头埋低沉默了。

　　“抱歉，他一直没能接受……”

　　“无所谓，请详细说说吧。”江迴刚死就发现自己遗害百年了，这种体验还挺无语的。

　　“他小时候和同学玩，上网搜自己的名字，结果就搜出了江警官。后来他就一直仰慕两百年前那个江警官，觉得江警官的牺牲很伟大。”

　　“他……他十六岁的时候还冒充江警官的后代跑进烈士陵园偷东西，结果被抓了……”

　　什么玩意？怎么葬在烈士陵园还有盗墓的？江迴大为震撼，却还得继续问下去。

　　“他偷了什么？”江迴隐隐感到不对劲，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墓会放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因为面试和他起矛盾了，后来那东西他也没还回去，我们只能给陵园捐了一大笔钱……”

　　女人的窘迫快要溢出公寓了，江迴也不想再研究自己被偷东西的事情，他现在占用了这个人的身体，也算一报还一报。

　　“我明白了。关于我说的穿越，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作为占据了你们儿子身体的人，我认为你们有权知道真相，有权为他讨回公道。隐瞒是对他最大的不敬。”

　　二人沉默了，不论如何，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人完全没有一个青年的模样。

　　哪有父母不能认出自己孩子的呢？这个有这与他们儿子相同音容笑貌的人，不是他们的儿子。

　　江迴看穿他们不愿捅破最后的幻想，索性也不再谈这点。

　　“现在我想问问二位想怎么处置我，我不认为获得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就意味着我应该成为他活下去。”

　　“怎么处置你？”女人很惊讶，她似乎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嗯……或者说二位希望我做什么，例如承担赡养义务。”江迴换了个没那么恐怖的措辞。

　　“我，我没想过……”女人仓促答。

　　“二位现在可以好好想想。”江迴终于可以有效地笑一个。

　　公寓再度陷入沉默，两人没有交流，只一味低头呆坐。江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其实已经在想等下去树林的种种。

　　“我们不需要你承担什么义务，我们有工作，还有社会保障。”最后是男人打破了沉默，嗓音沙哑，像耗尽了全部力气，“你想作为谁活下去都可以。只是好好的活，也当把我们儿子的命活好了。

　　“我会的。”江迴点点头。

　　女人像突然想到什么，“你……你会去查他是怎么遇害的吗？会不会很危险？”

　　讲到一半，女人声音戛然而止。江迴倒是懂了，她身为遇害者家属，断然没有阻拦查案的理由。但这突然的，实打实针对江警官的关心，确实给江迴心上添了几分暖意。

　　“我会去查的，当然会危险。但如果我怕危险，我当年就不会死了。”

　　“我……我……”女人支支吾吾没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你会去考公安吗？”男人插进话。

　　“目前准备去，但我不了解现在会怎么考。可能会考好几次吧。”江迴开始怀念被直接分配的爽感了。

　　“这样吧，如果二位都对我接下来进行正常生活没意见的话，我和二位谈谈我的规划。”

　　女人：“没意见。”

　　男人：“你活好就行。”

　　“好的，我打算先了解这个社会，再参加最近一次公安面对社会的招考。在这期间都尽力去查明二位孩子遇害的真相，给二位一个交代，也给他一个交代。”其实也给我一个交代，江迴没说最后半句。

　　“如果最后穷极一生都查案不成，进入公安也算满足了二位儿子的夙愿。而二位不需要我尽赡养义务，如果不是需要线索，我应该会少和二位联系。”

　　“由于这件事的特殊性，我不能报警说自己死了，只能自己查。等到查案有进展了，我会和二位通信的。”

　　江迴讲完，女人没忍住哭了出来。

　　“谢谢你，江警官。如果是别人用他的身体，或者……”女人哽咽不成声，男人轻拍着她的脊背，眼底也是泪光。

　　“就依您的意思办吧，我们都能接受。”男人伸出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江迴重重握上那只手，“该说谢谢的是我。”

　　“二位该如何称呼？”

　　“我叫江湍，她是我的妻子安涵。”男人听到这句话，眼泪还是成串落下，轻轻滴在地板上，重重砸在江迴心上。

　　谈话就此结束，虽然江迴很同情这对夫妇，可他还要赶去郊区小树林，心急如焚。

　　只有原主父母同意后，他才能在道德层面自由支配这具身体，不然先跑去树林再回来告诉原主父母自己怎么怎么想，说服力大打折扣。

　　但江迴还是秉持人道主义，坐在桌旁等了十多分钟，直到原主父母推说告辞时，才起身送他们离开。

　　江迴打开门，本准备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脑海中却闪过昨天晚上通讯录里面那个“托依本德”。

　　“二位知道‘托依本德’是什么吗？我在通讯录里面发现了这不太像人名的备注。”

　　“没有听过。”两人皆一脸茫然。

　　“好的，那二位慢走。”江迴礼貌把人送进电梯，回家准备拿点小工具出门。结果电梯门一关才发现自己只顾着问了，安慰的话一句也没说，不由得独自懊恼。

　　后悔归后悔，江警官手上动作可一下也没停，他拿了几个干净的塑料袋、一次性手套和一把水果刀，没能找到其他称手的工具，只能这样出发。

　　江迴拎着工具下楼上车，那片吞噬了“江迴”生命的树林，此刻正沉默地等待着，等待一个来自两百年前的亡魂，去叩问死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