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崖往事》shangylyr

9、风雨欲来

　　从岐山市回来后的那个周末，林瑜回了一趟父母家。
　　父母住在海崖州东南部的一个小镇上，退休前是当地一个政属农场的职工，临退休前改制卖给了当地的社会企业。父母退休工资虽然比体制内少了许多，但自给自足也没问题。
　　海崖州常年经济体量在华国垫底，不过作为土著的岛民，知足常乐的天性伴随了二老一辈子，也铸就了她性格里豁达的那部分底色。
　　母亲李如月退休后的生活十份丰富，在农场边上开荒种菜，参加镇上的妇女会组织的广场舞活动，不亦乐乎。父亲林范则是天天在茶店喝茶和老伙计聊聊彩票，闲时打两圈麻将。
　　林瑜每次回到小镇上，就总觉得自己惬意的退休生活近在眼前。
　　她从来没有和父母提起过从大安物产离职的始末，也未提及被调查的事情。
　　他们辛劳一辈子，在重男轻女的年代，把她这个独生女当做掌上明珠，支撑她考上大学，已经是把能够给到最好的一切都给到她了。外面的风雨，她不希望再波及他们。
　　不过知女莫若母，李如月吃完饭拉着她下楼，边散步边问：“是工作上有什么烦心事？我看你黑眼圈怎么有点重啦？”
　　林瑜抹了把脸，撒娇道：“您嫌弃我变丑啦？”
　　二人的相处起来毫无代沟，和小姐妹一样无话不说。李如月横了她一眼：“跟你说正经的，你别岔开话题！”
　　林瑜揽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本来就没什么事，别瞎操心。”
　　“听说你们换领导啦？”
　　林瑜“嗯”了一声，环海在海崖州也算小有名气，一把手换了，自然是有新闻报出来的。
　　看出来她不愿多说公司的事情，李如月也就不再多问，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就好，爸妈现在过得挺惬意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林瑜只觉得这些日子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岐山市的出访结束后，顾晏廷马不停蹄开始了各种州内项目的调研，把子公司跑了个遍。在集团总部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林瑜算是获得一段来之不易的喘息时间。
　　又过了数周，风尘仆仆的顾晏廷一回来就召开了环海集团董事长办公会，宣布了机构调整方案。
　　很快整个环海集团就炸开了锅。温倩和王燕所在的两个业务部分合并，由董事会办公室统管原有的行政部和人事部。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目不暇接的人事调整。王燕的处境就变得极为尴尬。部门合并后，自然只能有一个正部长，这意味王燕和温倩必然有一人要降职，或者调离另任。
　　温倩明显和顾晏廷关系更好，王燕要保住位置，胜算不大。
　　王燕也不可能自取其辱主动去找顾晏廷求情，她只能寄希望于争取原运管部内部员工的支持。
　　政属企业不成文的规定，重要人事调整前，人事部门会按例组织相关部门的员工对部门领导的拟任人选征求意见。虽然大部分时候不过走个形式，毕竟员工们也对领导属意的人选都一清二楚。但这次合并来得突然，许多员工没有心理准备，王燕仍有机会做其他人的工作。
　　她单独找了林瑜。
　　“林瑜，不管你之后打算怎么发展，我自认对你还算不薄，进公司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么顺利完成背调。”
　　林瑜以为王燕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她入职前接受常规背调，人事部按惯例要求提供大安物产的就职证明。只因那时她虽然已经无罪释放，但大安物产的案件仍在侦查中未结案，对外处于保密状态，但公司已经无人愿意配合她办理离职手续。她不得不以星加国手续繁杂为由，暂不提交，而王燕则帮她争取了豁免入职。
　　这也是林瑜始终对王燕抱有一份感恩之心的原因。不论王燕出于什么目的，确确实实拉了当时已经跌入谷底的她一把。
　　但王燕现在要求她做的事情，林瑜却难以下定决心。她要求林瑜在填征求意见表时投温倩的反对票。
　　虽说是不记名投票，但真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部，我考虑一下。”
　　林瑜不清楚王燕私下还找了谁，对比温倩投资部，他们运管部本来人数就偏少，即使她投了反对票，票数占优的可能性也很小。
　　不过体制内不成文的规定，即使只有一张反对票，对未来晋升总是留了个瑕疵。温倩往后想调往政界，便少不了麻烦些。
　　果不其然，为了确保全票通过，温倩在下班后拦住了她。
　　林瑜下班后向来直奔公交站，从货梯下楼距离最短，温倩则是天天开跑车通勤，两人从来没有机会在下班还能碰上面。
　　温倩专门掐着点，在货梯口等着。往日她可不会走这条路线。
　　“进电梯聊吧。”温倩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林瑜叹气，也不知王燕和温倩怎么同时把她当做主要争取的对象了。
　　“我记得你进公司面试的时候，我也是终面的考官之一。”
　　林瑜点头：“是，您问了很多专业的问题。”
　　温倩悠悠道：“还记得我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吗？”
　　她当然记得。温倩当时最后一个问题直截了当，问她愿不愿意去投资部。
　　林瑜委婉的拒绝了，理由投资部是花钱的部门，她刚来不熟悉，希望先从已有的运营管理开始学起。
　　面试过程中，温倩表现强势，提问尖锐犀利，肉眼可见的野心十足。她本能不想过于接近这类人，她预感若是进了温倩的部门，恐怕会更身不由己。
　　王燕恰恰相反，问的问题不痛不痒，评价她的口吻也是说教为主，反而让林瑜觉得安心。
　　没想到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兜兜转转，温倩又即将变成她的顶头上司。
　　温倩意图很明确，就是要林瑜的明确表态。
　　“温部，我明白您的意思。”
　　往下的话，林瑜没往下说。温倩挑眉，有些意外林瑜竟然不肯给她确切的答案。按理来说，林瑜在入职前拒绝了她的邀请，已经算是得罪过她一次。本来以她的性格，绝不会给林瑜第二次机会。但顾晏廷对林瑜的关注，让温倩不得不重新考虑把林瑜拉进阵营。
　　只是她没料到明眼人都看出来王燕无力和她一争，林瑜竟然还在犹豫。
　　“好自为之。林瑜，机会不是常有的。”
　　温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林瑜快走到公交车站前离开了。
　　海崖州的夏天炎热潮湿，林瑜被车辆行驶过带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尾气给熏得差点睁不开眼。往日里她早已习惯，今天却莫名烦躁难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顾晏廷轻而易举放了一把火，就让温倩和王燕争得不亦乐乎。她这条小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把火越烧越旺。跳出鱼池，就会旱死；原地不动，也会被烧死。
　　顾晏廷果然手段高明。
　　林瑜放弃了继续等公交车，租的房子离公司四五站路，勉强走一个小时也能回去。
　　从星加国逃回来海崖州，再逃下去，她只能真的回家陪母亲种菜了。
　　暴雨毫无预警的下起来，林瑜反应迟了几秒，已经被淋得半湿，匆匆忙忙跑到一家便利店门口躲雨。
　　亚热带的雨通常来得又急又猛，她极力缩到贴紧便利店的玻璃墙边上，还是躲不过雨水无死角的泼洒。
　　大雨让交通更加堵塞。顾晏廷的车在红绿灯口赌了快十分钟，都没能过得去。
　　顾晏廷捏了捏鼻梁，连续在各地的子公司调研，刚回总部又马不停蹄开了整整三个小时会。饶是他精力异于常人，也不免稍感疲劳。暴雨反而让他有了休憩的机会，他索性阖上文件夹，漫不经心往窗外一撇。
　　街边躲雨的人不少，顾晏廷却一眼就认出来蹲在便利店角落的缩成一团的林瑜。周围的人都打着伞，不过雨势过大，才在廊下停留，等这阵雨过去。
　　只有林瑜孤零零的一个，连把伞都没有，任凭风雨把全身淋得湿透。
　　一个月不见，这个人怎么这么擅长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顾晏廷刚想让司机下车送伞过去，就看着她像个小炮弹一般冲进雨帘里越跑越远。
　　他直起的背脊又靠了回去。
　　驾驶座的司机看他意味不明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顾董，怎么了？”
　　“......没事，继续开你的车。”
　　衣衫不整，有碍观瞻，还不知轻重冒雨跑掉。
　　顾晏廷面无表情地想，这样的员工实在是不知好歹，真给他丢脸。
　　林瑜完全不知道她又一次被小心眼的董事长记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