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上海旧事）》森夕子

59、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五十九】

　　“其实我知道玲珑不是故意的，你会原谅她，对不对？她只不过是太爱梅方华了！”云想容窝在韶茗的床上，支着脑袋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韶茗。其实叶玲珑也是想得太多了，她曾在梅方华宿舍的一只笔记上看过他写溪月的名字，一笔一划，那样认真，她以为……她单纯地以为如果不是她拦住想要追出去的梅方华，或许溪月就不会在遇上日本人后无人保护，云绍铭也不会惨死在日本人手上。
　　韶茗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冷冷的，嘴角却翘着。想容一怔，试探着问：“你没事吧？溪月？”
　　“她真傻，我怎么会抢走他呢？再说，你恨她吗？”
　　想容摇摇头。
　　韶茗迁徙的手指轻轻地扣着细白的牙：“我若开口说抢，她又怎么抢得过我！”
　　“溪月，你说什么？”想容忽的爬起来，神色担忧，“你不会真存了那份心思吧？”
　　“我要是动那心思，天理都不容我！”韶茗指天立誓，心里却觉得越发好笑，不知道如果想容和玲珑知道了梅方华和自己的关系，是喜还是忧呢？
　　云想容惊得半天没有说话，但是看韶茗的脸色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那么毒的誓言，不至于吧？
　　梅韶茗瞅瞅那个旧挂钟，不偏不倚是六点整：“时间到了，我要去做家教，你作何打算？”
　　想容眨巴着那双大眼睛，仔细想了想，边爬起身边说：“我可不可以陪你去？”
　　“不行！”溪月反应如此激烈，想容身形僵住，保持着那样一个怪异的姿势。溪月冷着脸，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想容半晌才回过神儿，溪月早已不见踪影。她坐正身子，却始终不敢相信，一向温柔娴雅的溪月，竟然有那样暴躁的脾气，她是真的变了……

　　溪月甩甩脑袋，刚才的确是反应过了，希望想容不要怪罪，她不想她牵扯到这样的危险中来。不知不觉，洋车已经停到了贝勒路。洋车夫微微颔首：“小姐，贝勒路到了！”
　　溪月抬起头，看向那座精致的二层小楼在暮色里闪着莹莹的灯光，递了两个银元给车夫，方才轻巧的下了车。她小心翼翼的循着路边走着，路灯忽的亮起，韶茗唬得脚一软，忙扶着墙站定。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轻轻地说话。
　　声音很熟悉，但是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韶茗的心一颤，这个声音…… 她抓住胸前的衣襟，冷汗湿透了手心，是哥哥？“你约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梅先生，咱们还是进去谈吧？”那个熟悉带了磁性的男低音优雅的说，直到清晰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韶茗才想起，和欧阳约了时间，这件事儿，到时候再细问哥哥，只是不知道哥哥是否知道她的容身之所。
　　她抬脚刚要走，迎面一个修长的身影，倾在地上，一直伸到自己的脚边，她猛地抬头，却看见欧阳有些苍白的脸色。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韶茗突然笑起来，花枝乱颤，瘦削的肩膀有节奏的颤抖：“既然选择这条路，就不会无缘无故的退缩，说好的，同舟共济！”
　　欧阳微微一笑，点点头说：“进去吧？”
　　韶茗外头看了看这个院子，贝勒路二十八号，与三十号仅隔着一间别墅，随着欧阳走进贝勒路三十号，三个同盟已经坐在厅里的白色流苏的沙发上。一个身穿白色马甲的青年男子原本倚着沙发扶手背对着所有人抽烟，见有人进来，转过身，抬起头，韶茗才看清楚原来是……
　　“你……”“你……”两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纪文星早已不支，捂着肚子跌进沙发：“我怎么没想到，是你……”
　　“彼此彼此……”
　　欧阳在旁看着，好像并不奇怪这样的场景，另外两个人却起身纳闷的看着眼前前仰后合的两人，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思忖间，两人已经戛然而止。
　　欧阳招呼大家坐下，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韶茗，韶茗察觉到他的目光，偏过脸同样盯住他。
　　“需要我出马么？”
　　欧阳点点头，仿佛使出全身的力气说：“我们需要你重回百乐门？”他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多大的挑战。
　　韶茗怔住，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拼尽所有力气说服自己离开那样的世界，却并不是为了云绍铭，只有她知道她为的是自己，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凉薄的人，没有人曾真真正正地看透她，从前是，一直是……曾经想过多少个变回梅溪月的理由，唯独这个理由，是自己从未想过的。
　　“继续回到舞台唱歌么？”韶茗冷冷的问。
　　欧阳点点头，纪文星一脸的不可思议，另外两人却并不意外，顾自闻着手中的茶。
　　“好，我答应！”
　　欧阳讪讪地问：“真的不用再考虑吗？”
　　“少罗嗦，我说过，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欧阳皱皱眉，他从没有看透过她，她总是出其不意，没有人会想到她下一步想做什么，他本来以为她不会答应，云绍铮翻遍上海滩发了疯地找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动摇过让梅溪月从此消失的想法，而这次，她竟然答应了。“这一次的目标，三井川！”
　　韶茗这才明白自己这张牌的作用了，是了，三井川那样的身份，普通人又怎么能接近？而自己是唯一一个受到三井川以礼相待的女人。对别人来说这很幸运，但是对溪月来说，这并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