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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贾绍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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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每当她从暗夜中醒来,身体的冰冷总是让她感觉自己刚被人从冰水中捞起。再厚的锦被也无法阻挡那种寒冷的传递,她总是不知道那样的冷意是从哪里来的,要一直钻进人的心里去。
贾绍香往身边摸了摸,手头只摸到空空软软的被子,男人已经不在。她摸索着起身,点了灯,披着棉衣发了好一会的呆。
她的心空空的,不过她很习惯那空了,总比万事缠身是要好的,于是她也总让那空就那么空着,空着逗逗鸟,空着散散步,空着喝喝茶,一日日地空着,日子也这么一日日地空过去了。
不过最近……她总觉得还是有着什么事的,但是一会儿也想不起来,于是她就只好那么呆呆地坐着,坐了很久才突然想起,那是女儿的婚事。
她轻轻叹息一声,女儿对于那事虽然没有异议,但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再明显不过了,她父亲那么忙碌,却也察觉到了,专门要她去说说,开导一下。
想起这事,她的心总算有点什么想的,不再那么空了,该怎么样和女儿说说呢……她心里想着,而后惊奇地发现自己有好些时日没有和女儿好好说过话了,这让她有些头疼。睡是睡不着了,她抖抖索索地下了床,将衣服都穿好,打开房门出了去。
刚出门就有一阵冷风呼呼地吹过来,她打了一个寒战,有些后悔出来了,但是呆了片刻,最后还是关好了门,一个人慢慢地往花园里走。
为什么要去花园呢?她想了想,很快把这个有些麻烦的问题甩出了脑海,她沿着小径慢慢地走,早晨的空气有些清寒,但是是很好闻的,她拉紧了披在身上的袍子,目光扫过那些沾满露珠的花朵,那种冷的感觉又出现了,深深地附着在骨髓之上,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么走了一会,她觉得有些无味了,就顺着另一条路向回走去。拐过一丛兰花,一个趴伏在石桌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不远处,那衣服的样式她有些熟悉,慢慢地走过去,后来他想起那正是夏无雪,她的女儿。
她的心里软了软,几滴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走过去轻轻摇醒了女儿,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怜惜地说:“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说着,又有几滴眼泪流了出来。
她低头,看见女儿的眼睛睁着,那里面却只是漆黑空洞的一片,没有神采。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闭上了口,只是轻轻叹气。
“娘亲,我很好。”夏无雪静静地说。
她握着女儿的手,那手一片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冰。她打了个寒颤,那种寒冷的感觉再度袭来,像是潮水般席卷全身,这令她止不住的发抖。
“娘你怎么了。”夏无雪感觉到了,她问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儿搂得更紧了。夏无雪也不再说话,将头深埋在母亲胸前。
“真冷啊。”她低声地喃喃,“好多年以前,那是你娘还跟你一样年纪的时候,那时候的春天像是还没有这样的冷的……”
苏白……这个名字突兀地跳进她的脑海,带着一种生疏的冲动感情,记忆的深处像是有什么苏醒了,挣扎着要突破那层冻土钻出地面。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戴着的那只质地并不算好的翡翠镯子上,丝缕般的翠绿烟气在镯面生长,静静流淌。
“苏白……那是我,曾经的情人。”
她已不再记得那个名叫苏白的男人的相貌,亦无法记忆他们所相处的过程。时间的间隔过于久远,她早已将那他遗忘多年,虽然他曾经给过她欢愉,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初的印记,可那些温热的过去早都被常年侵袭的寒冷慢慢冰封,不再被触及。
可她仍然能够想起一些,那些在夜晚发生的事,那种火热滚烫的温度啊,那刚健的肌体上蒙的铁水一样的粘稠汗液。她像是在火焰的灼烧中摇曳的鸢尾花,生命就在那欲求之火的灼烧下娇艳怒放。
那些夜晚,她像是一个□□,她羞愧却又恣肆地认识到这一点,她羞愧于出身贵族的自己在那一层温娇的矜持外皮下竟是这样一个放荡而饥盼的灵魂,而她又因为认识到这一点而愈加恣肆奔放,畅享着火焰炽烈地灼烧生命的自虐般的快感。
可那火焰虽然炽烈,却很快就燃尽了。
她对此有着隐约的印象。那似乎是一个冬天的早晨,男人亲吻着和她告别,提起枪出门,他说他将踏上征途,奔赴帝国和罗人的战场,他将提着罗人大将的头颅回归故土,获得封侯,得到地位与权力。男人说这话的语气就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已成为注定的事实。
他说他爱她,他迷恋她的□□,他爱她丰满圆润的□□,他爱她那孤独到放荡的眼睛。
那个早晨仿佛有雾,后来男人消失在雾气里,那时候她是以一种将醒未醒的姿态蜷缩在锦被之中,看着男人离去的,她听见他的话语而并没有意识这些事情的含义。后来她醒了,是冷醒的,想起男人的离去,她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悲伤,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她仿佛已经预见,而事实也正如她的预见,男人从那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后的岁月里,那种寒冷如跗骨之蛆,她每每在睡梦中冻醒,都有一种无端的错觉,仿佛看不见的寒冷之雾环绕着自己,那些雾缕如丝丝的烟气,直往她的骨头里钻去。
“他死了么……”夏无雪捻着她的发丝低声说。
“我不知道……或许是死了吧,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望着天,那一片灰沉沉的天幕,“我的天空,这就是我的天空了呀。”她低首:“雪儿你懂了么?”
“我早就知道啦,娘亲。”夏无雪闷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