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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离月 ...

  •   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离月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她曾经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逆天阁。
      在逆天阁中,所有人的所属关系都是单向的,她的代号是朱雀,她的上级是英女,下属是东方七宿。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组织中地位如何,甚至关于组织的一切,她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不断的接到英女给她的任务,这些任务大多需要杀人,有时候是暗杀,有时候是明杀,她只需要完成或者转达任务,她不了解任务的意义,也从不试图了解,她知道,这只会招致自身的灾难,或许是死亡,或许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惩戒。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可她却有如此清晰的直觉,这感觉是种在心底的,仿佛只要做出任何超出任务范围的,与组织有关的一切,都会招致最可怕的惩戒。这样的感觉像是绳索一样绑缚着她,像是泥沼一样让她深陷,这感觉令人厌恶、焦躁,让人在黑夜来临的时候像是惶恐不安的野兽,让人无可摆脱。
      这感觉一部分来自于心底生长的咒印,一部分来自于那些窥视的眼睛。她知道这些眼睛的存在,它们无所不在,每时每刻注视着她,直到很久以后,直到她以“死亡”的方式摆脱了组织,摆脱了过往的一切,也仍然会在黑暗的夜里惊醒,她无法确定,那些诡秘的眼睛,是否依然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朱雀已经死了四年。
      她死于一次失败的任务行动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是一次本该得手的行动。可最终仍是出了意外,又或者说,这意外也并非是完全的意外,它带着谋划与蓄意的成分,使她终于死于这一场蓄意的意外。她坚信于自己是隐藏的极好的,而四年以来的平静似乎也说明了这点。朱雀已经死了,只有死者才能逃脱组织的掌控,而当她再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她就已不再是朱雀,所有属于朱雀的表征都已消失,除了那颗仍然时时感到不安与警惕的心。
      她的新生,以柳离月的名字出现在人世,这是个皮肤略黑颧骨突出的豆腐坊老板娘,她在宁阳某个小巷的角落里,日复一日的卖她的豆腐。

      柳离月的豆腐坊隔壁,是一个简陋的院子,四年中,时常有清雅的古琴之声从院子里飘出。
      她知道院子里住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在起初的日子里,常常会有后生晚辈登门向老人求教琴艺,来访者恭敬地在门外躬身等候,得到主人的许可才会整衣而入。她听说老人是极负盛名的大琴师,偏居此处,可是老人生活清贫,平日里对人也十分和蔼,并没有一点架子。
      时间再往后一些,大概是天鸿六年的春天,老人生了重病,总是卧床不起,少年开始去各个乐馆、贵族们的宴会弹奏,赚一些赏钱回来给老人抓药就医,那个时候受到少年委托,她也偶尔登门,送去一些饭菜,帮忙照顾床榻上的老人。老人的情况一直不好,每况愈下,最终老人还是死了,他死于天鸿六年深冬的一场大雪之中。

      时光开始倒流,回溯至那个下着大雪的寒冬之夜。那个时候,她忙着打烊,看见少年晚归,抱着古琴踏雪而回。后来她已睡下,听见邻家的院子里传来琴声,少年放声悲歌,声音嘶哑,琴声歌声以及风雪的呼啸和在一处,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悲怆的音乐。她心中不安,半夜里从床上起来,披着棉衣打着灯笼,推开邻院的门,看见少年就坐在院子里,在满天纷飞的雪里弹琴、歌唱,她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沉滞,这是亡者之音,这是献给亡者的悲怆,她从这悲怆的音乐里看到老人逝去的灵魂,那是一种安然的姿态,安然地在雪幕中踏上远行的路。老人开始另一种旅程,而少年,却终于孤身一人了。
      无法言喻的感伤汹涌而来,就是那一刻,院门半开,柳离月提着灯笼站立,看见少年在雪夜弹琴,雪地是白色的,一种纯的白,仿佛发出珠玉一样的微光,那些光围绕着弹琴悲歌的少年,是一种静谧而孤独的光。
      是那一刻,一种别样的感情开始在她心中生发,那无关爱情,无关怜悯,那感情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到了自己幼时,独自于黑暗中低声哭泣的样子,她看见了他的孤独,而这孤独像是一面镜子,她也看见了她自己的孤独。这孤独是从自己年幼的时候就已生发,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孤独越发的茁壮,它从来没有消失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它隐匿在心的角落里,不曾被发觉,后来这孤独壮大,最终壮大成了她生命的底调。
      那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这本来朦胧的一些本相,那些长久以来的,所要挣脱,所不能挣脱,所缠绕,所侵袭的,原来是因为这样刻骨的孤独。
      在那个夜晚,她提着灯笼,看着少年放声悲歌,心中感伤,后来她回了屋,取来酒,与少年就坐在漫天的雪里,就坐在院中冰冷的石桌上痛饮了整夜。
      那一夜后,柳离月知道了少年的名字,之前她总是叫他张公子,那一夜的醉酒之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是叫张寒。

      她是不能忘却的,那个夜晚,在漫天大雪之中,名叫张寒的少年所表现出的茫然和痛苦。他和她说了许多,是借着酒意的催发,或许有很多东西真的是在心里闷得久了,他开始讲,讲述那些过往,他一边讲的时候就一边哭,有时候停口不讲了,要哭很久,哭到累了,哭到歇斯底里,后来他哭着睡着了。
      张寒讲他的父亲,关于父亲的一切,他几乎已经没有印象,那是极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父亲经营一家大染坊,家境殷实,那是无忧虑的日子,可这日子很快终结了,他的父亲因为图谋造反的罪名被投入狱中,后来听说是死在了牢里。他又讲他的母亲,他所爱的女人,那个女人从家境败落的时候开始憔悴,加速的衰老,后来他的哥哥喝醉了酒,夜里摔进湖中淹死,这事更加打击了他的母亲,不久之后母亲也病死了。他说她的母亲,那个女人死去的时候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或许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韩伯伯在院子里弹一首曲子,他的母亲就在那首曲子里死去了。后来他一直跟着韩伯伯生活,那个老人教他学琴,待他像是自己亲生骨肉,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后来他也死去了。就在刚刚,就在这一场铺天盖地的雪里,就这样,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酒壶其实早已经空了,张寒却没有知觉,他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口里灌,那杯子是空的,他的醉意却又是真实,后来他在低低的哭泣声中睡去,那个时侯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也觉得很好,看着少年睡去,那感觉很好,似乎把手握在一起,就不那么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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