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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N会飞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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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之淇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李昔鱼和江一树还陪他去了一趟“老张宝物库”。
这一去,几乎把店里的卡盒都买光了。
“慢走啊,下次再来,再来啊!”老板用布擦了擦被一扫而空的货架,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笑眼弯弯地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我明天就给补货。”
这店铺平常人流量也还算不错,但这类卡盒卡牌的生意也就小孩会光临,游客基本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镇上的小孩平常也要上学,也没几个零花钱,每次过来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寒暑假才好卖一点。
李昔鱼对老板的热情表示感谢,补充道:“可能要等很久了,明早他就要回家了。”
“这么快吗,不再老家多呆几天啊。”
“要回去补课呢。”
老板点头表示理解,“在城里上学的孩子就是辛苦噢。”
回去的路上,余之淇拿着手里的UR卡牌,脸上却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问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嘴巴撇着。
李昔鱼感觉到不对劲,“他这是怎么了?不是抽到了UR卡牌吗?”
江一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很快猜出原因,“明天要回家了,伤心呢。”
余之淇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但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没见什么异常,谁知第二天早上在要上车离开时,却嚎啕大哭了起来,惹得大家都纷纷打趣又安慰他。
来接人的是余之淇的爸爸,揉了揉余之淇的脑袋,笑着说:“还哭鼻子,都要成小花猫了。”
他对江一树和李昔鱼的照顾表示感谢,“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爸妈,你们年纪也大了,你们在家里也要注意身体,别老是只惦记陶艺。”
“要不还是跟我们去城里住吧。”
余守山可不爱听这话,他摆摆手,“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们就在这,哪也不去。”
余之淇上车之前,跑到李昔鱼和江一树身边,“那我下次来还能见到你们吗?”
其实这种年纪的小孩,还记不住事的,不是什么生命中什么重要的人,一个星期的相处时间不算长,隔段时间不见很快就会忘记。
但李昔鱼还是愿意给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一个承诺,“会的,你要好好长大噢。”
车子启动,很快消失中转角处。
“不过,之淇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江一树:“没记错的话,是在外贸企业上班。”
李昔鱼:“我还以为他会跟余老师他们学陶艺呢。”
余守山听到这话,走上前笑着说,“我们可不逼迫孩子学这些,有兴趣自然是最好,没兴趣我也不能强迫他不是,把机会留给真正热爱的人,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宁缺毋滥,对吧?”
“从我这出去的弟子,即便他们之后不走这条路都没关系,但是我希望他们在学习的这段时间,是怀着赤诚之心的。”
“就像江一树,他在我这学完,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心里不难过是假的,但是现在也越来好,我也是欣慰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笑了。
送走了余之淇,院子倒是明显可见地少了点热闹了。
其实不只余之淇难过伤心,李昔鱼后来还撞见甘少英偷偷抹泪了,也理解甘少英说的那种孤独感了。
只是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拍摄工作正式开始了,这些天李昔鱼一直在各地走访,收集了很多素材。
写调研报告时,李昔鱼并未表明江一树的加入,毕竟他已经决定了不露脸拍摄。
原本都做好报告不会通过的准备,只是走个形式提交上去再被痛骂一顿,没想到竟很快地得到了老板的同意。
一切都过于顺利,让李昔鱼觉得很不真实。
余守山和甘少英这次要复烧的古瓷是宋代的影青龙缸,影青瓷最大的特点就是“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釉色白中泛青、青中显白。
其中影青釉的釉料配比是门绝活,青白瓷釉料需要采用梅树岭独有的“糯米瓷石”,配比误差也需要严格控制在百分之零点五以内。
余守山夫妇多年的研究,已能相对把握好影青瓷的釉料配方和烧制工艺。
但修复古瓷存在诸多困难,原料不可复制,釉色复原难度也极高,既要模仿老化痕迹,也要隐藏修复痕迹。
而这款影青龙缸古瓷有明显的裂痕,釉面褪色,局部也有脱落。但最大的修复难度还是在于釉色,因为瓷器罕见地出现了类似窑变效果的影青釉色。
甘少英拿来了一本泛黄发旧的《浮梁陶录》,批注里藏着釉料配比:“梅树岭瓷石七分,釉果三分,配以清明子时无根水......”
“这七分,三分,到底是多少呢?”李昔鱼纳闷地问。
余守山拿着那本古籍,感慨道,“就像古书里面记载灰一瓢,土一瓢,灰两瓢,土一瓢......这到底用的是什么瓢,瓢的大小又有多大呢?我们都不知道。”
不完整的记载中,只能手艺人自己一步一步来摸索。
“釉药的配制不能使用机器,都是靠我们这双手一点点探索出来,什么贝壳、蛋壳、木灰,银杏叶,这些千奇百怪材料,我们都一一尝试过。”
“有时就像做化学实验,配比只要有一丁点的差别,不同的窑烧制出来,效果也不一样,出来的釉色那叫一个千变万化,正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啊。”
“这和书法很像,越想往前越是要回头看,向古人学习,向古来的传统溯源。”
今日的拍摄结束后,余守山心情大好,“辛苦了,今天七夕节呢,外头好像有什么烟花大会,热闹得很,你们俩要不要去看看?”
甘少英开玩笑道,“哎,那都是小情侣才去的地方,你让他俩去干嘛,多尴尬啊。”
余守山,“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镇上的人基本都会去参加,说不定还能遇到有缘人呢。”
“一树我知道是没有对象的,小鱼应该也是没有的吧,也没见你给谁打过电话。”
李昔鱼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上面来了,“是没有。”
“你看吧,我猜对了。”
“这是我们镇里难得一遇的盛况,有祭星仪式,还放孔明灯。”
这么一说,李昔鱼倒是有些蠢蠢欲动了。
“那你们不去吗?”
余守山和甘少英对视了一眼,被李昔鱼的话逗得扑哧大笑,最后还是余守山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都参加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还去凑那个热闹做啥子。”
李昔鱼在镇上呆的这段时间,能遇上的好像只有七夕这一个传统节日了,的确得去记录一下,感受一下氛围。
只是和江一树一起走在热闹的街上,周围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李昔鱼还是第一次在镇上看到这么多的人,平常游客不少,但这么聚集在一起倒是很少见,况且还是晚上。
夜色正浓,华灯初上,夜市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像是市井乐章,糖人,手工艺品摊上的玩偶雕像,鲜切花......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卖糖人勒,好甜又好看的糖人。”卖糖人的老板哟喝声拖得老长,诱惑着不少路人走过去。
夏日的微风吹拂,远处的一盏盏的孔明灯在空中轻轻摇曳,如同无数星辰挣脱大地的怀抱,怀揣无数的愿望飞向夜空,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屹立不动。
在这小镇里却也有明灯三千的盛况。
在南方地区,在元宵节和七夕节放孔明灯算是一种传统习俗。此时瑶河边聚集了许多情侣,在孔明灯上写的大多都是祈求爱情美满,家庭幸福,又或是祈求平安,顺遂之意。
迎面走来的小商贩正在售卖孔明灯,“两位帅哥,要不要买孔明灯啊,有对象吗?”
“没有也没关系,你看那些孔明灯,很多都是单身的在求真爱,你们要不要也来两个,可能很快就脱单了噢。”
江一树盯着远处的孔明灯,迟迟没有反应,李昔鱼先开口拒绝:“不需要,谢谢。”
谁知拿商贩硬是跟着他们:“不求爱情也行啊,求个平安呢?真的很灵验的呢。”
一分钟后,他们拿着从商贩那购买来的两个孔明灯,一根小火柴,和一支马克笔,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这商贩太会做生意了。
又成功推销了一单的商贩,善意提醒他们,“那边有用来专门写字的桌子,心诚则灵,什么愿望都可以噢。”
两人站在河边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望着那边已经排起了长队,有点望而却步。
“真的要写吗?”东西都已经买了,李昔鱼意识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古怪,又问:“要写什么?”
江一树看着李昔鱼,“刚刚老板不是说了吗?还是说,你要求姻缘?”
“没有。”
在前任面前就算单身,谁会直接写明自己想遇到真爱?
“借你背靠一下。”
“哦。”李昔鱼背过身去,江一树把孔明灯摊开在他背上,单薄的白色衬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些釉料,背脊的蝴蝶骨过于突出。
江一树沉默了大概有几秒,迟迟未能落笔。
“怎么了?不写吗?”
“写。”
李昔鱼清楚地感受到笔尖在自己背上不断划过的触感,有点酥酥痒痒的,但完全不知道江一树在写什么。
这一笔一划落下来倒更像是在画画。
江一树的动作很慢,实在是有些久,李昔鱼身体都有点僵硬了,但他也一动都不敢动,怕一动江一树就写错了,“还没好吗?”
“快了。”
只买了一支笔,江一树写完后,把笔递给了李昔鱼,然后很自然地也转过身去,并没有直接给李昔鱼看自己的孔明灯。
李昔鱼用笔戳了戳他的背,“你弯一点,我有点够不着。”
要落笔时,李昔鱼的手却顿住了,以为自己会写赚很多很多钱,这些年他为了攒钱,几乎每天都在,这理应是他最大的愿望才对。
可这会却想,赚钱背后最深层的原因是什么?
他最后写下了八个字。
[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说来也是可笑,从前只想快赚钱还完债,现在却萌生出了想要活得开心的念头。
两人一同将底部的蜡块点燃了。
如李昔鱼猜想的那样,江一树的确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个图案,这倒是符合江一树的一贯作风。
从前也是,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李昔鱼的人体解剖作业,也硬是被江一树画成了艺用人体解剖,堪比专业书籍配图。
可李昔鱼怎么也不会想到,江一树画的居然会是这个图案。
李昔鱼眼神呆滞了几秒,江一树不放弃任何机会发问:“还记得?”
李昔鱼当然记得,可江一树为什么要画这个图案呢?
“那本画册,你不会已经高价转卖了吧?”江一树是开玩笑的口吻,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好奇和认真。
其实那天在李昔鱼的家里,他就萌生了想要找到那本画册的想法,但看着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李昔鱼,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峰。
“怎么可能?”李昔鱼没想到江一树会这么想,他解释:“我没有卖,我不会干那种事。”
“噢?那就是还好好留着了。”
“还留着又是什么意思呢?”
李昔鱼答不出来,“如果你想要拿回去,我可以还给你,我有好好保管,没有损坏的。”
李昔鱼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平和,却令江一树莫名想到多年前,李昔鱼要将半月斗鱼还回来的场景。
江一树的礼物对于李昔鱼而言,只是代为保管的,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是不受重视的。
“我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江一树的声音很淡:“你好留着,我很高兴。”
承载希望的孔明灯挣脱束缚,飞了出去,一棵树和一条鱼也随之飞远,渐渐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在月光和火光的双重映照下,李昔鱼的心脏骤停了一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江一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无法释怀,也无法就此舍弃一本普通的画册。
“只是,我以为你会把它也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