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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哪里,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活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每天是大海和旅行。

      在久违的回到陆地补给时,萨奇带着我在陆地上和小孩子玩,与其说是带我玩,不如说是把我扔在小公园里,他独自享受他悠闲的没有人吵着说自己肚子饿的摸鱼时光。

      但我并不在意,凭借我优秀的口才,我迅速找到了我自己的听众——一群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

      “那天,乌云像打翻的墨汁一样压在海面上,雨下个不停。”我站在公园的大象滑滑梯的最上面,下面坐着一排和我差不多大岁数的小孩子,显然,这里的孩子对我这种外来的孩子都抱着浓烈的好奇。

      “巨大的海浪像山一样高,而比海浪更凶的,是包围了我们的敌人!海贼们各个身高马大,”我比划了比划,“有差不多三四个你们这么高,他们力气可大了!一刀就能把船帆砍断!”

      小孩们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我颇为享受这样的感觉,卖关子似得停了会才继续说下去。

      “但我才不会畏惧!我拿起刀就往前冲过去,枪炮擦过我的脸颊,剑刃划过我的衣角,就在这个时候,突然,”

      我压低声音,孩子们连呼吸都变轻了。

      “‘砰’的一声巨响!”

      我猛地一拍大腿,做出极度惊吓的表情。孩子们吓得一抖,全都紧张地倾身过来,小脑袋凑成一圈。

      “你们猜是怎么回事?”我露出狡黠的笑容,“原来是个坏蛋,趁我不注意,用脚把我绊了个大跟头!”

      “切——!”孩子们发出长长的、带着笑意的嘘声,嬉笑着坐了回去。

      “但就在这时候,迪亚斯哥哥,我的1600个哥哥之一,像座铁塔一样挡在我面前,‘当’的一声,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他焦急地对我喊:‘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我学着迪亚斯哥哥,做出格挡和焦急呼喊的样子。

      “你们说,我能后退吗?”我看向孩子们,他们用力地摇头。

      “对!我当然不能!作为立志要征服所有大海的勇敢战士,字典里就没有‘后退’这两个字!”

      我挺起胸膛,模仿当时的样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声喊道:“我要和你一起战斗!”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绊倒我的坏蛋砍去——你们看!”

      我撸起袖子,骄傲地亮出手臂上那道拇指长的疤痕。

      “这就是那场战斗留下的勋章!是勇敢者的印记!”

      我抬起头,准备享受掌声,但一个看起来比较大一点,带着雪豹帽子的男孩子打断了我。

      “喂,人怎么可能会有1600个哥哥,槽点太多了啦,再说了,剑长得比你还高吧!”

      “我就是有1600个哥哥!”我红着脸,没回答关于剑的事情,“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小孩子们一下子笑起来。

      “我从来没在爸爸妈妈的案例里见过这种情况,人不可能有那么多个哥哥,每个小孩都得在爸爸妈妈的肚子里孕育十个月才能出生,一胎生下的小孩是有限的,通常都只有一个,少数人才能生出多胞胎,你爸爸妈妈能生1600个小孩,那得活了多少年了?”戴帽子的小孩用一种我吹牛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自尊心简直大受打击。

      “我爸爸妈妈就是能生1600个哥哥给我!”

      我争不过,只好赶紧跑去找在一边公园小椅子上边晒太阳边喝酒,早就醉醺醺的萨奇。

      “萨奇萨奇,老爹是怎么生出你们1600多个哥哥的?还有妈妈是谁呀?是你们平时老说的bigmom吗?你快给我描述一下,这些臭小子都不信我有1600个哥哥。”

      萨奇愣在原地像是大脑宕机,久久才反应过来,他一口酒喷老远,用一种呆滞的眼神看着我半天。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老爹生出来的,这1600个多到我记不住名字的哥哥也不是老爹生的。

      他们来自不同的来路,却在这搜船上找到了同样的归处——一个拼凑起来的“家”。

      据萨奇说,我是马尔科在出任务的时候从一艘没有人的小船上捡来的,应该是我的父母把我遗弃在了大海上,或者是因为贫穷,或者是因为战乱,但我感觉大概率是因为我的畸形。

      没错我是一个毛皮族混血,有着人类的外貌,却长着猫的耳朵与尾巴。

      虽然哥哥们总是摆出一幅看见我就大喊着“好可爱”然后疯狂扭动的傻样,但我知道,我这种奇怪的特质是异于常人的,不被人类社会所接受的。

      因为每一次离开船上登陆的时候,他们总要给我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将尾巴藏在大衣下。

      我有点失落的问萨奇,“啊,所以你们不是我的亲哥哥。”

      他摸摸我的头,“但我们可以是你的亲哥哥,不管是谁生下的你,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家人。”

      我失落地回到船上,踩着萨奇给我新买的小皮鞋,登登登的跑去医务室,拉着马尔科问他,

      “马尔科,你可以讲讲当时怎么把我捡回来的事情吗?”

      马尔科把我抱在怀里,把我的耳朵从帽子的禁锢里放出来,然后轻轻地揉着,“怎么了?是谁说什么了?”

      船上我最喜欢的就是马尔科。他可以变成不死鸟,体温恒温,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抱起来很舒服;平时大家都敷衍我的时候他会陪着我玩;还会给我讲睡前故事;最主要的是,他按摩很舒服,就像此时此刻,他摩挲着我的耳廓,让我忍不住地舒服得在他怀里蹭了蹭。

      但我还记得我想要问的问题,“萨奇说我不是亲生的!是你捡来的!”我扑在他怀里,有点失落地说,“难怪只有我长了猫耳朵,和你们都不一样……长得这么奇怪……”

      马尔科手里的杯子被他捏碎了,我听见他喃喃道,“这个萨奇!!!”

      “你不奇怪,只是不一样怎么会是奇怪呢?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把我紧紧揽在怀里,“你看我可以变成鸟,乔兹可以变成钻石,那谬尔是鱼人,猫蝮蛇和犬岚也都是毛皮族,我们才奇怪呢,不要听萨奇那臭小子瞎说。”

      我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想掉眼泪,“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是怎么把我捡回来的。”我冲他撒娇,用头去蹭他没剃干净胡子的下巴,“马尔科,告诉我嘛!”

      “本来打算你再大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你的。”他叹口气,摸摸我的头。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落在我发顶时,像一片被海浪磨平棱角的礁石。

      我就知道他会告诉我的,他在船上是除了老爹以外最宠我的人,我提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连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那时我以为自己几乎要活不成了,”他隔着窗户望向远处海平面上的夕阳,声音很轻,“在任务中受了伤,能力也使用过度,在破碎的木板上泡着海水漂了三天。没有淡水,没有药物。”

      他说,第四天凌晨,海面静得像一块铁板,连浪花互相拍打的声音都吞没了。就在他准备松手沉入黑暗时,听见了哭声——我的哭声。

      “你缩在一艘几乎只能坐下一个人的小舟上,从海上飘过来,浑身湿透,一直哭一直哭。可奇怪的是,那声音一响,无声的世界突然就又变得有声了。”

      “我爬到那艘载着你的船上,你陪着我熬过了第四天,救援终于来了。”

      所以他给我取名叫米蕾儿(Mireille),意思是奇迹。

      他说,“米蕾儿,你是我的小奇迹,也是白胡子海贼团的奇迹。”

      我插着腰从他怀里跳出来,“那我不难过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老爹和1600多个哥哥,我还是你们的小奇迹。”虽然对他说的故事我毫无记忆,但并不妨碍我引以为傲。

      “对,”他默摸摸我的头,终于松了口气,“米蕾(Mirry)是我们最重要的小奇迹。”

      那天晚上,伴随着气温骤降,看着冰冷的被窝,我实在没有缩进去的勇气,抱着马尔科去年生日送我的玩具熊,闯进了他的房间里。

      我蹲在已经躺在床上睡眼朦胧的马尔科面前,冲他坏笑。

      他叹了口气,把我拉近被窝里。

      “都快入冬了,会生病的,笨蛋米蕾。”

      我缩在他的怀里,挠他的痒痒,“就算生病了,反正你会治好我,笨蛋马尔科。”

      我戳了戳完全没听见我的话,疑似转眼就又睡着的马尔科的肚子。

      “我要听睡前故事。”

      “马尔科,别睡了。”

      “我要听故事。”

      他叹口气,睁开眼睛,把我拢住。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小岛……”

      “我不要听这个,我要听你上次没说完那个海上大战的故事……”

      ……

      “别让她跑了!”脑袋顶上传来男人强行压抑怒火的低吼,声音几乎贴着她的头顶,“肯定就在附近,给我分头找!“

      我从模糊的意识中挣扎着醒过来,冰冷到麻木的四肢几乎动弹不得,我努力蜷缩起自己肿胀得没有感觉的五指,用尽全身力气扣住身下的土壤,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头顶上几波脚步混乱的分散开来。

      我松了口气,头上的高热让我有点恍惚,我盯着自己小腿上还没有停下流血的伤口,和脚腕上断裂残缺的脚铐,坐在地上愣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逃亡的路上好像撞到了什么摔下了崖壁晕了过去。

      “唔……好痛!”我刚回过神,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闷哼。循声望去,一个黑发少年正捂着额头从草丛里站起来,他头顶那个新鲜出炉的肿包格外显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立刻怒气冲冲地指着我喊道:“喂!你这家伙,走路不长眼睛啊?”

      我愣在原地,看着那男孩一边揉着脑袋上的包,一边气呼呼地朝我走来。

      他看起来约莫七八岁,个头比我还矮上大半个头,脸上散落着几颗小雀斑。身上那件背心和短裤显得过于宽大,更衬得他身形瘦小。此刻,他正努力皱起眉头,想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凶狠模样。

      “喂!你不是被撞傻了吧!”他皱着眉头凑近我,“别傻站在这,回答我啊!”

      “哦,抱歉,”我脑子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你知道森林东边的海湾在哪个方向吗,我方向感不是特别好。”

      “喂!不许无视我的问题!”他有些暴躁地冲我喊道,猛地向我逼近一步,用那种警惕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是我在问你!追你的那些士兵,盔甲上印着王国军的徽记!而你……”他的目光锐利地从上到下地审视我,“你这身衣服虽然破了,但可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从王宫里逃出来的?”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东边应该是往右边走对吧。”我无视他径直右转。

      “你不怕我会告诉刚刚过去那帮军队的人?”他抱着胸挑眉。

      我没说完,往右边走去。

      “你是笨蛋吗?东边是这边!”他气急败坏地指向我的左侧。

      “哦,谢谢。”我下意识地道谢。

      话音刚落,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瞬间安静下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少年,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飘忽,耳根也悄悄漫上一点不自然的红色,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蹭了蹭。

      “喂!你去东边海湾干嘛?”他跟上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往这边走。”

      “逃跑。”我尽量不多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在逃跑!”他有些气急败坏,“我是问,你跑去东边海湾是打算怎么逃?!离开这座岛?那边有同伙在接应你?”

      我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能不能别问我,然后别跟着我,早点回自己家?小朋友,你爸妈会担心的。”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

      “我没有家。”

      我沉默了一下,抬起自己的手又放下,但不知道说些什么。

      萍水相逢,沉默才是唯一的答案。

      “喂!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丑死了,”男孩有些愤怒地看着我,露出近乎冷漠的表情来,“我不是在寻求你的同情!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抱歉,”我沉默地观察他的神情,他抿着嘴,眼神倔强。

      “你猜的对,我是王宫的逃犯,我和人约好了,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知道得太多,只会惹祸上身。”

      我努力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但嘴角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最终放弃。

      “我不希望看见无辜的人因我而死。听着,这里并不安全了,快走吧,躲得越远越好。”

      话音落下,我没再去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果断地转过身,将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和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少年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来。

      我拖着受伤的腿,在密林中竭力加快脚步,月亮已经升到最高处,约定的时刻就要到来。依照少年所指的方向,我不停地走,直到林木稀疏,几块巨石后就藏着一派别有洞天的景象——一片藏起来的小海湾,此时正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泽。

      海湾中,静静泊着一艘小船。

      船头帆杆旁,倚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夜色中,隐隐约约勾勒出人鱼独有的姿态。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我几乎是踉跄着小跑起来,忘了脚上早已没有鞋履,尖锐的砂石硌在脚底,此刻却奇异地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我…”

      一声枪响。

      我看见我的肩膀处溅起血花,溅到了我的脸上。

      黑色的海湾突然被一大片火光围绕,连黑色的海都被映上橙色的余晖,举着火把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我看过去船的那边。

      蓝色的人鱼背后缓缓露出一道男人的身影,他穿着王国军的制服,笔直的站在人鱼身后,死死扣住在挣扎的人鱼的喉咙,像是渔夫捕捉鱼一样,拎着人鱼,带着压迫感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低垂着眼,不知道意识是否还清醒,头上伤口的血从她及腰的长发往下流,滴在她蓝色的尾巴上,鳞片折射出猩红色的光泽,然后血又从鳞片的缝隙里留到砂地上,几乎流下一条血色的小河来。

      我感觉到我的泪水落下来,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因为绝望。我想要喊她,但喉咙只能发出咕噜咕噜异样地叫声,像是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处。

      “我们又见面了。”驼背的老军官看着我。

      他嘲讽地笑出声来,“你们又能跑去哪呢?”他那双藏在稀疏眉骨下的眼睛,像浸了油的纽扣,又像是黑暗中窥视腐烂肉块的鼠眼,粘腻地焊在我身上,“一群给国王生日增加点乐趣的畜生东西,国王宠你们几天,还真以为自己手眼通了天了?”

      他猛地拽起人鱼的头发,在她吃痛的闷哼中,强硬地迫使她跪倒在我面前。那姿态,不像是对待一个人,反倒像在炫耀一件由他完全支配的私属物品,“怎么样,看见自己的同伙被抓住,是不是很难过,很愤怒啊。”

      “你个畜生,放开她!”我用手撑住沙滩,强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手臂硬生生支起上半身。然而,逼近的男人毫不留情,一脚将我的手臂狠狠踩回沙地里。

      可这徒劳的压制并没能让我闭嘴,我反而扭头冲他脚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吗?在一个无力反抗的人身上践踏你那可怜的自尊?真是个可悲到极点的可怜虫!看来你的人生已经失败到,只能靠欺凌弱者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存在感了?真可怜,你也就只配靠这种手段找存在感了……”

      我将脑袋里能想到的所有最肮脏、最恶毒的诅咒,像泼洒污秽一样,尽数倾泻在他身上。

      他似乎终于被这无休止的聒噪惹烦了,手一松,那条蓝色的身影便如断线的傀儡般摔落在我身旁的沙地上。

      直到此刻,近在咫尺,我才看清她鳞片下掩盖的道道血痕,在稀薄的光线下泛着狰狞的光。她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胳膊上,我看见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闭合,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而那个军官,仿佛只是为了彻底碾碎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用他那只硬底的皮质军靴,狠狠地踩上了我的侧脸。

      粗糙的鞋底踩着我的右脸,狠狠把我的脑袋碾进沙砾之中。他用鞋底反复蹂躏着我的脸,像是碾灭一只虫豸般,尖锐的砂石划破我的脸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更深的屈辱,他没有搭理我那些耗尽气力的辱骂,只是报以全然不屑的冷漠。

      我的眼泪不甘心的往下掉落,但踩在脑袋上的脚,让我只能低贱地趴在地上,透过一双双的脚看向远方。

      突然,森林与沙滩交接处,几块半人高的石块处,我突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脑袋。

      他鬼鬼祟祟地在后面冒出半个头来,正远远的窥见着我这幅可怜的样子。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我和他微不足道的那点小交集,就在不久前,他露出倔强的眼神,对我说:“我不是在寻求你的同情,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而此时此刻,我被踩在脚下,露出一副让人同情的可怜样子。

      突如其来的羞耻,让我的皮肤爆发出像是被灼伤过后的热度,我死死地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我那从宠物又变回为一个人之后再次出现的,微不足道死灰复燃的那点自尊。

      “没事,国王说了,在你们两学会安静地做一个宠物之前,都归我来训练。”军官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虫蛀烂的黄牙,那笑容丑陋得比蛆虫更让人恶心。

      “我有的是手段慢慢整你们。”他说。

      “把她们两给我扣上!”他把脚从我的脸上抬起,转过身去唤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一边的士兵来之前狠狠把自己撑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我抓住这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捞起一遍的人鱼,用尽全力乘着这个空隙朝着人群的边缘跑去,我感受到我属于兽类的那部分血缘,在我的体内爆发出原始的力量,指尖凸起,我划过围上来的士兵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或许是不那么合时宜,但我又想起童年时第一次看见萨奇杀鸡的时候,从鸡脖子出喷出的血。

      萨奇一手握住鸡头,向后扳露出鸡的颈部,另一手用刀切断颈部血管,鸡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在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几乎看不见,那些血顺着他的手留到提前准备好的水池里,顺着下水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些残余的血珠。

      他说,彻底放血后,鸡肉的本味才能凸显出来,肉质会更鲜美。

      我看着捂着脖子失去意识到下的士兵发现,好像杀人和杀鸡也没什么区别。

      突然,一个陈旧的木桶,从森林与海湾交界处的几块半人高巨石后突兀地滚出,沿着下坡的惯性,不偏不倚地一路滚入了人群中央。

      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石头上方猛地窜起一个身影。

      “喂!看这边!”黑发少年站在那块石头上,少年清亮的嗓音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连军官也阴鸷地抬眼望去——只见他立于石上,双臂一张,作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拉满弓弦的姿势,将一枚无形的“箭矢”对准了下方的木桶!

      轰隆!

      下一秒,木桶应声爆裂!灼热的油液如同愤怒的金色巨浪,裹挟着木屑向四周喷溅,落地瞬间燃起一人多高的火焰,吞噬了前方的空间。

      气浪将措手不及的士兵掀翻,严密的包围圈被硬生生炸开一个缺口。

      “走!”

      我趁机一把扶住几近虚脱的人鱼,毫不犹豫地冲向仍在燃烧的爆炸中心。灼热的火星和滚烫的油点溅在我的手臂和手背上,瞬间烫起一片水泡,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钻心的疼痛袭来,我几乎将后槽牙咬碎,借着火焰和浓烟的掩护,埋头向岩石上那个身影全力冲刺。

      但显然,受伤的我拖着一个成年体的人鱼并跑不快,反应过来的士兵迅速地围捕过来。

      突然,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人鱼突然紧紧抠住我的双臂,她挣扎着将唇凑近,呼出的微弱气流带着几乎听不清楚的音节,混在轰鸣的爆炸声里传来。

      “可惜就差一点点…”

      “就一点点。”

      昏暗的月光下,爆炸带来的火光染红她杂着雪的海色长发。我看见她那张美丽的、柔顺的脸变成了情绪的综合体,变成了被不甘与怨恨描绘的画布。

      那些情绪仿佛缠绕上她紧紧抓住我的那只手传递到我的身体上来。

      她用她那海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那双手用力地推开我。

      “跑,继续跑!”

      “别回头!”

      刹那间,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我推向身后。

      几乎在同一刻,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精准地贯穿了她单薄的身体。

      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漫过幽蓝的鱼尾,她的身影垂倒在夜色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那微弱的声音还未成形,便已彻底消融在海风与未散的枪声里。

      我看见她的唇型。

      她在说,走。

      我转过身去,吞下自己的眼泪,奔向黑暗的森林里。

      枪炮擦过我的脸颊,剑刃划过我的衣角,突然“砰”地一声。

      是远处的城市里开始放烟花了,零点已经到来,哥亚王国全年最热闹的国王的生日庆典已经开始,欢庆的人民在夜晚的大街上快乐的歌舞,哪怕是离城市这么远的海边,依然依稀能听见人们欢庆地欢呼。

      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留下缭绕的痕迹。我背对着烟火,跑向通往自由的黑暗。

      欢庆的人们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城外的海湾边,一条人鱼在枪炮与火光里,失去了她的生命。

      那条来自深海的鱼,再也未能游回那片咫尺之遥的大海。

      我盲目地向着森林深处逃窜,身后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越来越近。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无比艰难。事实残酷而显而易见:在追兵人均腿长远超于我两倍有余的情况下,被追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这边。”突然从草丛里伸出一双手,把我用力扯到一边。

      荆棘的树枝擦过我的脸颊,带起微微的刺痛感,清新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我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来,少年边跑边喘息着,黑色碎发被额角的汗水沁湿,变成一缕一缕的。

      “我知道有条路。”他斜着看我一眼,“跟我来。”

      少年显然已经是这片森林的常客,他极其熟练的在树丛的间隙、转角的小径里穿梭,大只的士兵被这些窸窸窣窣的遮挡物缠住,显然没有两个孩子来得灵活,渐渐又被拉开了距离。

      猛地转过一个弯,密集的树木骤然褪去,眼前竟是绝路——一道陡峭的断崖横亘在前,崖底的树林已渺小如草芥。唯一通往对岸的,是一座早已断裂的陈旧吊桥,残破的桥面在风中无力地摇曳。我瞬间僵在原地,冷汗从额角滑落。身后,密集的脚步声与军官那嘶哑的咆哮已就在耳边。

      “相信我。”少年握住我的手,捏了捏。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他,我显然连如今的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他抓着我的手,在追兵露出头的瞬间向着悬崖下跳了下去。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我想起马尔科第一次变成不死鸟带着我飞向天空的时候,我还只有七八岁,是狗都嫌弃的年纪,耍赖把他的外套藏起来,不带我一起飞就不还给他,他只能无奈地摸摸头,张开他的双臂,蓝色的火焰从他身上缠绕变化,长出一副绚烂的双翼来。

      “要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哦”他蹲下来对着我勾下了他的头。

      “好耶!马尔科最好了!”我兴高采烈地跳到他背上,他的翅膀扇动,流火四溢,一只美丽地蓝色大鸟载着我飞上了蓝天。

      我扯着他脖子上的羽毛,在他的背上傻乐。

      “Yoi!不要松手啊!很危险的。”马尔科这个老妈子性格看见我放开拽着他脖子的手就开始念念叨叨。

      “不要!”我张开双臂,感受风的阻力,“啊好舒服!”

      一阵风吹来,我歪七扭八地从他的身上被吹下去,强烈的失重感让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张开双臂,感受这种失重的感觉。

      蓝色的大鸟迅速折回来接住我,我掉落到他的羽毛上,流火的温度凉凉的,轻柔地把我托举起来。

      “你是笨蛋吗!人从这么高掉下来会摔死的。”马尔科抱着我落到甲板上,罕见的生了气。

      “可是我不会摔下来嘛,”我勾着他的脖子傻笑,“我知道马尔科总会接住我的。”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能永远承接另一个人的重量。

      我紧紧握住眼前少年的手,失重感让我的感官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部分灵魂还停留在崖边,而另一部分,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坠向那片模糊的、不断放大的崖底。

      风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呼啸,刮得人脸颊生疼。就在这急速下坠的混乱中,我竟还能清晰地瞥见——崖下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士兵,此刻正齐刷刷地仰着头,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措手不及的震惊与茫然,呆呆地望着我们这两个“自寻死路”的人自由落体。

      一种荒谬绝伦的笑意猛地冲破了喉咙间的恐惧。

      我竟然,真的有点想笑。

      少年抓着我的手,把我拉近了他一些,可能是怕我害怕。我冲他摇摇头,露出我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的笑来,我侧了侧身,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怀里,让自己尽可能把这个比我还要小的孩子护在上方。

      层层的树枝,划过我的脸、我的四肢、我的身体。

      然后我感觉我的身体落在一片柔软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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