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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Astr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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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京轩将已经迷糊的文清泽抱上床。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文清泽压抑的抽气声。初京轩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直直地盯着文清泽。初京轩只能通过攥着文清泽那片衣袖来缓解自己的急躁。文清泽的身体还在微微震颤。每一次小幅度的抖动,都牵着初京轩的心也跟着抖一下。初京轩在心里骂自己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干坐着揪衣服……什么也不会。初京轩很奇怪,明明是初次见面,他从未对别人这么担心过。从初次见面时,初京轩就发觉自己变得非常奇怪,在国外留学这几年,他什么样的没见过,可这一次他认为文清泽是自己应该用尽一生来好好珍惜和爱护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初京轩几乎眼珠发酸的时候,他发现——文清泽好像…真的好…一…点…了?探头看窗外,夜幕降临,外面一片漆黑。文清泽之前像失控风帆般不停剧烈抖动的肩膀,幅度……好像变小了点?频率……也低了些?虽然还是在抖,但感觉那种要把人骨头都震散的狠劲头,好像……真的稍微歇下来一点点?初京轩心里头那点莫名的焦躁不安,好像也随着那减弱的颤抖而渐渐消失。
文清泽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线条,在初京轩持续的凝视下,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懈。不是不抖了,而是那种包裹着全身、对抗着什么的无形硬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埋在膝盖间的头,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像是得到了指引。初京轩屏住呼吸,攥着袖子的手有点发僵发酸,但他不敢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看到一滴浑浊的冷汗,顺着文清泽眼尾那道深刻的纹路,极其缓慢地往下爬。那滴汗珠的边缘,在灯下折射出一丝微弱的光,映着他鼻翼旁那颗此刻显得特别脆弱和无助的小痣。仿佛过了很久,那滴汗才沉重地跌落,消失在衣襟的暗影里。文清泽一直紧闭着的双眼,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细缝。睫毛浓密,像沾满了潮湿的霜花,黏连在一起。那眼缝里没有光亮,没有清明,只有一片空茫的、被痛苦洗劫过的混沌和一种溺水者上岸后残留的死寂。这双眼没有任何方向感地睁着,似乎连聚焦都失去了力气,茫然地映着眼前的灯光和初京轩模糊的身影构成的混沌光影。
“呼……”一声极其悠长、带着巨大疲惫和像是终于卸下某种千钧重担的沉重叹息,从文清泽的胸腔最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热…又冷……” 文清泽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轻得如同蚊蚋,像是从虚脱的边缘勉强挤出的两个词,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虚弱。初京轩极其缓慢地、几乎无声地站起身,走到房外拿起一只水壶,动作轻柔地开始往里面灌水。那水流哗啦的声响,在极度寂静后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打破坚冰的生机。初京轩将水拿到文清泽跟前,扶起文清泽小心翼翼地倾斜碗沿,让那一小股温热的水流,极其缓慢地浸润他干裂出血口的唇缝。初京轩脸上紧张得要命的表情,在看到这一小口水真的顺利滑入那苍白的喉咙后,瞬间裂开了一条缝,几乎化成了某种笨拙的狂喜:“对!慢点!再来点!”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哄小孩,又小心翼翼地将碗沿贴近了几分。那颗鼻翼旁的小痣和颊边的另一颗,在凑近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到少年因紧张而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线条。文清泽没有拒绝,只是眼睫低垂,失神地望着碗里微漾的水光,任由那一小股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再一滴地落入他灼烧般的咽喉。每一口吞咽的动作都极其艰难,伴随着喉结极其微小的滚动。连续几小口后,他似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可怜力气,眉头因为吞咽的费力而微微蹙起,闭上了眼,头偏了偏,拒绝再饮。初京轩立刻明白了,赶紧把碗拿开,那神情比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还要专注:“好了好了,先喝这么多!”他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自己鼻尖上因为紧张和刚才摔倒惊出的细汗,也顾不上擦洒出来沾湿衣襟的水渍。初京轩只觉得压在胸口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仿佛在给清泽喂水的过程中松动了一点。初京轩低下头,目光落回依旧在轻微颤抖,但气息似乎终于稳住了些的文清泽身上。
文清泽靠在枕头上,湿冷的衣衫贴着他单薄的脊背。文清泽微微合着眼,但那层笼罩在他瞳孔上、厚重的茫然死气似乎裂开了些缝隙。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浸透了四肢百骸。他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所有的感官都迟钝得如同隔着水波。他的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泥潭底部,缓慢地向上浮。最先模糊感知到的,是周遭的光线,不再是全然的黑暗。然后是膝盖上传来的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一种奇异的、残留的、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的束缚感——在他的胳膊袖子那里他那失焦的目光,极其缓慢、极其迟钝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肘处。袖子的布料被抓得皱巴巴一团,像一团被揉碎的旧纸。而一只骨节分明、属于年轻人的手,正死死地、固执地攥着那团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初京轩看见清泽看过来,眼神里还带着点懵懂的探寻,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死死揪着人家的袖子呢!“啊!!” 初京轩像是被火烫了爪子一样,惊呼一声,脸上“轰”一下爆红,连耳朵根都染上了一抹火烧云!他忙不迭地、用近乎甩开的方式猛地松开了手,那片可怜的衣袖上瞬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皱巴巴的指痕印记!他那双因为熬夜和紧张而泛着红血丝、像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里,全是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狼狈!他挠着自己的蓝头发,挠得更乱了,像一个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小孩,眼神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儿瞟,那点颊上的痣都像在替主人害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他半天也没能“就是”出个所以然来,憋得自己脖子都红了。心里只有一万头小鹿在狂奔:完了完了完了!“没事,谢谢你,京轩”文清泽极其勉强地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字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干裂的唇瓣因为这微小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带来一丝锐痛,让他本就蹙紧的眉头更深了一些。
话说完短短一瞬。文清泽便支撑不住似的,极其沉重地阖上了眼。文清泽太累了。累得连初京轩那个少年窘态背后的笨拙暖意,都无力去分辨。那巨大的、沉甸甸的疲惫和冰冷后的残虚感,彻底拖垮了他。世界再次变得模糊而遥远。对文清泽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唯一真切的触感便是初京轩真切而充满力量的回答,像一束暖阳。照在文清泽身上,唤醒了在黑暗中沉沦的文清泽。初京轩看他闭上眼睛,显然又陷入了半昏睡或极度虚弱的状态,心头一紧,刚退下去的担忧又涌了上来。他不敢再出声,也不敢再碰对方任何地方。又想起来文清泽体力消耗这么大,应该补充一点糖分,初京轩便四处查看,终于在厨房找到了一罐黑糖,刚好还有剩下的热水,用水冲泡后,他又蹲跪回文清泽身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看着灯光下那张昏睡过去、眉宇间依旧被沉郁阴霾笼罩、脸色苍白如纸的侧脸,看着他鼻翼旁那颗此刻显得异常脆弱和无助的小痣,还有那干燥失血的嘴唇。那一点甜丝丝的热气,缭绕盘旋。少年低头看着碗里泛着微光的糖水,又抬头看看昏睡中气息微弱的文清泽,忽然觉得手里这碗水,重得像托着这沉重山居里刚刚浮现出的一线微弱的、温热的、带着生机的希望。初京轩不再说话,在床边安安静静地坐着,将碗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书柜上,小心地守着这寸温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之前的慌乱窘迫慢慢沉淀下来,被一种更加坚定的、混杂着心疼的澄澈光芒所取代。
之前初京轩进来只顾着找人了,根本没时间看别的。在会儿他才真正看清这小屋的样子。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清寒。一张木床,一个书架,一张堆着些书本纸笔的小桌。墙上到处贴着画,只是这画似乎都是文清泽内心世界的写照,在国外上过心理学课程的初京轩意识到:只有文清泽在创造时才是“真实”的文清泽。文清泽是想通过画作发泄自己的情绪,用画作表达自己内心世界的痛苦与挣扎,文清泽渴望有人能够理解他,可就现实情况来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做到感同身受。在充满压抑和焦虑的环境下,文清泽选择将自己真正地感受隐藏起来,却进一步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