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物小传——江献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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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片空茫的白里走了好久，以为拉住他的是爱人的手，最后光芒散去，拉住他的人是自己。
江献春对世界有的第一个印象，是恐惧:大概人总是对痛苦的记忆格外深刻，他的记忆力又格外不好，所以童年最初的记忆里只剩下那些零星点点的惧意。
喧闹嘈杂的孤儿院食堂里，在大阿姨的叱责吆喊下，大小不一的孤儿们排着队，挤挤攘攘的，拿着自己的饭盘。阿姨的铁勺总是尽量的公平，瞥一眼孩子的个头，大致判断饭量，然后分配出合适的餐食来。
总有孩子吃不饱的，虽然可以再去打饭，可是小孩儿们的胃大概是无底洞，孤儿院也不会特意准备多余餐食，一些比较霸道的孩子，就瞄上了那些看起来好欺负的。
江献春就是其中一个。
“喂，你那个包子，给我。”
银色的铁盘摔到江献春面前，一个八岁的孩子面色不善地冲他道。
还是幼崽的江献春颤抖一下，抬起头，小心地看着对方，他没吃饱，不太愿意。
对方凶巴巴地搡了他肩膀一下，直接上来抢走盘子里的包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的盘子也带到地上。江献春眼里瞬间鼓起一包泪，想要拽住对方，却不敢。
这个孩子成了江献春食物的常客，一到饭点，他就专门坐到江献春旁边，把他看中的挑走，留给江献春的便不够他充饥。
其实是反抗过的，八岁的孩子其实蛮瘦，但是有着实打实的年龄差为隔阂，对于五岁的江献春来说算是无法打败的存在，每次反抗都被轻易镇压，江献春就去找大阿姨，可是大阿姨前脚教育完那个孩子，后脚他便变本加厉地殴打回来。
于是他的身影化作一成一个长长的怪影，随着饥饿感一并堕入江献春的梦里，化为他对这个世界不难么完美的初印象。
还有许多类似的欺凌，无一例外融入灰绿色的梦里，藏进他的记忆。
等到他艰难地长大八岁时，由于长期的欺压，是比正常孩子小一圈的，看起来只有六岁。
江献春对世界的第二个印象，是幸运。
那天养父母来挑选孩子时，他其实没有抱希望的。
但还是穿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哪怕知道一会儿很可能根本挤不到领养人跟前。
他们在孤儿院挑选着，有了大致的人选，是一个六指的小男孩儿:除了六指，他别的方面都很健康。
江献春很失落，却还是在养母望过来时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小脸蜡黄，眼睛却黑亮黑亮的。
其实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讨好。
养母凑到养父跟前耳语几句，养父也望了过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趟，也点点头，冲院长问了问他的情况，感觉合适，他俩便一起走了过来。
女人很亲和地俯下身来，揉揉他干枯发黄的头发，问他：“小朋友，想不想和叔叔阿姨走呀？”。
他有点不敢置信，惊喜得瞪大双眼，连忙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张口说:“想！”。
于是他有了爸爸妈妈。
这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记忆，是他世界里的第一束光。
所以后来他总喜欢笑，是觉得笑容能带来好运。
被带走的他过了一段蛮幸福的时光。
因为无法生育，养父母最初是把他当做亲生孩子来抚养的。
他们给他取了名字，寓意带来春天，是说他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新的生机。
有了关爱，干涸的小树苗终于开始茁壮，往大树的方向发展。
抛却在孤儿院的枯黄，江献春长得白嫩可爱，个子虽然还是不如同龄人高，却也慢慢抽条了。
养父带着他坐摩天轮，养母给他做香甜的小蛋糕。
他吃到了从前从没吃过的炸鸡，汉堡，薯条，穿上了从前不敢奢想的好看的小衣裳。
他们会轮流接送他上下学，问他在新学校里都发生了什么。
真幸福。
可惜只有三年。
三年后，养母怀孕，他也获得了对于世界的第四个印象:失望。
也许是孤儿院里他从来不敢抱有太多妄想，所以直到十二岁才知道失望是那样一种心酸的味道。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从养父惊喜的眼眸，养母温柔的抚肚，给他的关爱被一点点抽离，养父变得更加勤勉，誓要给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更好的未来。约定好的游玩被忽略，学校门口不再出现养父母的身影，最后在他提起时，变成爸爸妈妈没有时间，变成你要当哥哥了，要学会懂事，照顾妈妈和妈妈肚子里的宝宝。
他便不敢再提，默默退到或许他本该在的位置，只有深夜落在枕头上的眼泪，见证他的伤心。
他学得很乖很乖，更多的是害怕爸爸妈妈的宝宝出生后，他会被退回到孤儿院里，变回没人要的孩子。
很快，家里变得忙碌，紧张，添置了许多婴儿的东西，去除了一切可能伤害孕妇的物品。
他也被要求从之前给他的大房间搬离，换到一个由杂物间匆匆改装的房间里。
他偷偷地望进那个属于养父母真正的宝宝的房间里，窥视不属于他的爱。
那里面有好多好多属于一个真正被期待降生的孩子的物品。
真好，那个孩子是被期待降生的，不用像他一样出生没多久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只希望养父母不再把他扔回去，他想。于是他愈加拼命地献殷勤，装乖巧。
在他的患得患失里，一切尘埃落定，养母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刚降生的几个月里，养父母并不太让他与她接触。
是一种防备心，对于他们太过珍贵，于是害怕他因为嫉妒对婴儿图谋不轨。
像主人不愿意让流浪猫与家养猫接触那样。
他只能遥遥地望几眼，从开关门的缝隙里。
他于是一直表现得乖巧，听话，懂事，从不让人费心。
更深深地藏起自己的小小的妒意。
那本来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他告诫自己。
直到婴儿的活动范围变大，大到客厅里，他们才慢慢让他与她接触。
他尽力去讨好她，哪怕她只是一个婴儿什么也不懂，他知道与她的相处决定自己的去与留。
在养父母都忙碌时，他们会让他帮忙照看妹妹。
他把她当成世界最易碎的宝物呵护，不敢有一点疏忽。
她意外摔倒时，他比她更快落泪。
小孩儿张嘴刚要哭，便呆呆地看到面前的哥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
小孩儿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脸，说道:“哥哥，不哭。”
然后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心中隐秘的嫉妒，晦暗的想法，终于在天真的善意里被轻轻摧毁，催生出一阵愧疚，一腔悔意。
对不起，不该偷偷希望你不降生。
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开始真正像一个哥哥一样爱她。
那也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的，虽然养父养母的关注基本全部投注在妹妹身上，在学校里他也无法很好地融入集体，可是他不再感到孤独，因为他也有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第五个印象，是无法阻止的离别。
是向来情感和谐的养父母突起的激烈争吵。
是门缝里偷偷看见的扔向养母的一纸证明。
是被养父摔砸殃及裂开在镜子上的道道裂纹。
是身后感受到惊惶的妹妹无措的哭嚎。
最后随着拍在妹妹脸上的一声轻响，啪的一声，一拍两散。
养母震怒地冲过来将妹妹护在身后，像一只母狮一般与养父对峙。
江献春大概是怕到一定程度，僵直地站在门旁，他之后无数次后悔，是不是当时勇敢一点保护住妹妹，把她挡住扔向她脸庞的那把梳子，她们就不至于那样决绝地离开。
因为养父震怒下扔向妹妹的那把梳子，养母快速且坚定地要与他离婚，不做过多财产要求，只求一定要获得女儿的抚养权。
养父似乎对伤害了妹妹怀有愧疚，或者他还爱着养母，在确定一切无法挽回后，财产分割时他把大部分财产留给她们，只留下房子和百分之十的存款。
养母迅速办理手续，准备好一切后带着母亲和刚满4岁妹妹出国离开了这个或许藏着危险的地方。
江献春可以理解她的选择，妹妹那么弱小软，需要保护，留在这里愤怒的养父就是一个隐形炸弹，就算养父不计较，流言蜚语也不利于妹妹的成长。
可是他还是为离别不舍，那么小的妹妹，他那么喜欢，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了。再见她可能也不会记得他的，江献春无奈地笑笑。愿她一切都好，他默默想。
而养父的愤怒随着养母的离去，蔓延了许久，许久。
他开始酗酒，消沉，疯狂熬夜。会在某个晚上或者白天突然发狂把家里乱砸一通。
很快他的领导无法再忍受，在又一次接到同事的投诉后将他辞退。他便不再投简历了。
养父消沉地瘫倒在家里，有时酗酒、乱砸，有时熬夜，发呆，大部分时候无视他，小部分时候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然后突然来一句，你也被她扔了。
本来高中养父母是给他安排的住校的，但由于养父现在的情况，他申请了走读:他实在是怕养父哪天突然猝死在家里。
中午时间太紧，他没法回来，于是每天早上提前准备好养父的午餐。
大部分时候那些午餐都不会被动。除了他弄的味道很烂之外，主要原因是养父不想吃。
某种预感悄然出现在他心头，这又会是他无法阻止的离别。
他无措地拿起养父扔在地上的手机，拨打养母的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again.”
他不信邪地跑到楼下，找到一个便利店，问里面的阿姨借了手机，再拨出那个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然后知道养母单方面断绝和他们的所有联系，再也不见。
他无力地蹲下，哆嗦地想着究竟谁还能再拉养父一把。
养父的父母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去世，是养母拉住他。
现在养母离开了，他拉不住他。
起身，天已经黑下，他要回去做饭。
推开门，一个水杯啪得炸在他的脚下，迸射的玻璃碎片划过他的脸颊，血丝绽开来。
满地狼藉，养父僵硬地挺住挥舞的手臂。
“对不起。”
“没关系的，爸爸。”他说。
养父通红的眼眶终于掉下泪来，嘴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去抱抱养父，可是知道他不是在对他说。
于是转身走进厨房，准备起两人不那么好吃的晚餐。
那天之后，养父好像慢慢好了起来，开始吃他准备的午饭，也减少了酗酒与摔砸。
他很开心，觉得或许一切都会有所好转。
一个照常的傍晚，夕阳如血，壮丽无边。
下了公交，他一边感慨大自然的伟力，一边兴致勃勃地想晚上要给养父炒什么菜，尽量弄好吃一点，用昨天买的猪肉，以及上周买的土豆，再焖一锅米饭，这次一定不会夹生。
走到小区门口，看见里面吵吵嚷嚷围着的一群人，看到警察，他心里突然升起不妙。
竭力奔跑过去，挤过围绕着的人群。
他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养父。
于嘈杂人群中，没有一点气息的，血肉模糊的安静。
之后的事情很模糊了，他大概是受到惊吓加上低血糖晕了过去，被维护秩序的警察送上救护车，然后在他醒来后委婉地告知他已经目睹的事实。
他又变成一个人，于茫茫人海中。
居委会安排了阿姨给他做心理疏导，怕他也想不开，告诉他之后居委会会成为他的监护人，他可以继续上学，也不会回孤儿院去，养父的遗体会由他们来安排，火化后寄存在殡仪馆，等他成年后决定最终安置。
他的老师也被喊来，开导他，和他说不要怕，他不是一个人的。
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才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家里。
从养母走后就时常混乱的家被收拾很整洁，像是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只是出去玩了，很快就回来。
久悬未落的眼泪终于唰的一下掉下来，砸在地上，激起微末的声响。
一张纸摆在客厅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是信的格式，正文却只写着“对不起”，剩下是长长的空白，留出写那么多字的地方来。
江献春也想像爸爸一样摧毁一切，然后质问为什么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只有眼泪继续洇湿信纸。
孤独感淹没他，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世界里他远去。
眼泪滴答着，他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哭泣，脑海一片空茫，眼泪的掉落没有意义。
哭给谁看呢？这里谁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手上的信纸已经因为太多泪水皱成一团，上面仅有的几个字被晕染开来，似乎连留下都不再有意义。
他想一把撕毁扔进垃圾桶里。
最后还是没有。
被放进锁住不多的回忆的盒子里，里面还放着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几个塑料扣子，和买给妹妹但没能送出的棒棒糖。
然后躺进被窝，抱着盒子，看着天花板发呆。
许久没清理了，角落里有一点蛛网，他等了好久，终于看见一只蜘蛛爬出来，然后酣然睡去。
大概睡到下午，他被敲门声吵醒，推开门一看，是几个居委会的阿姨，看见他亲切地问吃没吃饭，给他带了些吃的。
鼻子又酸了，他只知道说谢谢阿姨。
后来看着他吃了些东西，那些阿姨才走。
他想了想，还是收拾了书包，整理了一些干净衣服装进袋子里，。
尽管班主任说他可以多休息几天，他还是在回家第二天就去了学校，还和班主任说想继续住宿。
班主任同意的很快，他和居委会的监护人说过后就带上换洗衣物回到了宿舍。
日子一天天地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同学多少听说了他家里的事，和他相处大多变得更加小心，不过他本就不善交际，没有感到太大不同，只是更加沉默。
他觉得离同学很远，他们有喜欢的明星、游戏，有健全的家庭，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而他像失去线的风筝，没有目标，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他想像以前一样专注听课，却总容易走神，思绪气球一样飞到半空，漫无目的。
成绩无可阻挡地下滑了，班主任找到他，却没多过批评，只是劝解他要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不要太过悲伤。
对于世界的第六个印象，是内疚。
在他终于勉强忽略那个血红色的傍晚后，他的生活里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是孤儿院里当初差点被养父母领养的那个六指男生，叫许祝。
许祝是很努力的，一直没被领养也没放弃自己，努力考上了高中，与江献春一个学校，读高二，比他大一届，成绩不错。
他脑袋瓜灵活，说话好听，在高中、校外有一群关系不俗的朋友，和老师的关系也很好。
似乎一切都很不错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忘记江献春，那是他离被领养最近的一次，在他的回忆里是江献春横刀夺爱，可恶非常。
其实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六指，不如江献春的健康。每一次领养人来，总在看到他的手后露出惋惜的目光，他恨那种神情，好像因为畸形的手指他就变成残次品。
他知道，自己被抛弃大抵也是因此，所以他总憋着一股气，那股气支使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得学习，只为了证明哪怕六指他也依旧优秀无比。
他是在食堂撞见的江献春，食堂里人挤挤攘攘，难免磕碰，江献春不小心撞到他身上，连忙说对不起，眼神却在看到他的手时停滞，呆了几秒后连忙继续道歉，然后匆忙走了。
看见他的第一眼许祝就认出他来了，可是对方却好像不记得他一样，只是在看到他的手时露出了最令他厌恶的表情，透着怜悯惋惜以及无用的同情。
他凭什么同情自己，从那时起，不甘，嫉妒与厌恶便纠结成丝丝缕缕的恨意，化为满腔的脓毒，腐蚀他的心。
索性江献春的好运到头，没过多久他便听说了江献春养父的事。
“江献春，你没发现吗？你就是个扫把星，刚出生就无故被遗弃，好容易被领养了，就把你的霉运带了过去，害你养父家破人亡啊！”男生宿舍厕所里，他堵住了江献春，拍着他的脸轻轻说道。
“兴许没领养你，你养父母也不会离婚，你养父也不会死呢？”
看着对方由茫然转为苍白的脸色，他享受到了报复的快感，并以此为乐。
仅仅这样还不够，他一把把江献春推倒在地，脚碾上对方撑在地上的手。
是没有多出一根手指的手。
由此，以许祝为首的小团体对江献春的霸凌开始。
江献春躺在厕所地上，狼狈茫然，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个男生的话，或许，真是他带来霉运，害的养父家破人亡。
如果换一个小孩来到这个家庭，养母会不会不出轨；如果换一个人给妹妹当哥哥，会不会能挡住那个砸到妹妹头上的梳子，养母能不能不离婚；如果不是他来照顾生病的养父，养父会不会不离开？
第七个印象，是不敢死亡的痛苦。
江献春拖着一身狼狈回到宿舍时已经熄灯了，舍友骂骂咧咧来开了门，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倒退几步，他小声说了谢谢，赶忙拿了衣服去水房清洗。
眼泪混着冰凉的水被冲到地上，溅起片片水光。只有外面的大灯还亮着，夜一片安静，他从窗户望下去，好高好高。
养父不会害怕吗？
他只看一眼就好害怕。
养父支离破碎的躯体复现在眼前，好安静。
他迫切地需要回到宿舍，回到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
有舍友被他惊醒，在他小声的对不起声中满含怨气地继续睡去。
只有他的夜无限漫长。
第二天，犹豫再三，他来到老师办公室前，却在这里遇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许祝。
三四个高高壮壮的高二男生和他勾肩搭背，看到他来了，威胁似的笑笑。
许祝走上前来，很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笑着说，“来干什么呢？献春？”
他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许祝用手禁锢住，有不认识的老师推门出来，看到许祝打了个招呼，关系很好的样子，问他们干什么去，许祝说想一起去打篮球，那老师便很和蔼地离开了，说劳逸结合是不错的。
江献春被带到了操场角落里，靠着墙，一个男生上来给了他一闷拳，骂骂咧咧地说；“老子最讨厌的就是告状的怂蛋了，要是还敢，见一次打一次。”
许祝安抚地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走到江献春面前，说，“献春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幼年时的恐惧萦绕心头，江献春瑟缩着，像变回那个无助的孩童。
“你愿意吗，献春？”
许祝的手死死按在他肩膀上，生疼，逃不脱，江献春轻轻点了头。
“那真是太好了。”说着他们把他带到操场，说好朋友就是要一起打篮球，然后把球扔在他的脸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献春，下次一定要看好呀。”
“你怎么不笑，和我们打球不开心吗？”
江献春生硬地咧出一个笑。
那群人哈哈大笑起来，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笑。
霸凌持续了一个学期，那段时间里，江献春成为他们的玩具，他的痛苦成为他们的笑料，眼泪是他们嘲笑他懦弱的工具。
对世界的第八个感觉是希望。
在班里转来一位转学生后，一切似乎迎来转机。
初见时，他被他们拽去玩篮球游戏，被狠狠绊倒在地，痛得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他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视线望去看到站在阳光下一脸不耐烦的陈逢晞。
阳光下的人，白得刺眼。
他默默把头埋下，还是无法接受其他人观察的目光。
回到教室，他惊讶地发现陈逢晞是班里新来的转学生，并且被老师安排到没有同桌的他旁边。
他僵硬地对对方露出一个笑，说自己叫江献春。
理所当然地被无视了。
初见时陈逢晞似乎对一切都很不耐烦，江献春也默默奉行无视政策，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矛盾。
没过几天他却挂起了一副好好先生的面具，成为老师嘴里的好学生，同学口中的好同学。
甚至对江献春都露出了一个笑脸。
是非常奇怪的，江献春从陈逢晞手臂上的青紫淤痕得知。
看着对方完美到有些诡异的笑脸，江献春小声问他是不是也遭到了霸凌。
“你去告诉你的爸爸妈妈，老师不管他们一定会管的。”江献春道。
于是完美假面从对方脸上一点点撕裂，流露出底下原本的冷漠来。
时间似乎就此凝固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逢晞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回正身体拿出书本自行复习。
江献春有些丧气，他也不敢再说话，他似乎总有把事情搞砸的能力。
之后的几天，陈逢晞恢复了对他的漠视。
这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可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被审视感，这种感觉在他被叫出去愚弄时尤为强烈。
是和那些人一样拿他当做取乐的笑料吗？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了。
周五的傍晚，那群人又要他去学校附近的青桑山。
那是他这段时间最讨厌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找了个少人的凉亭，逼他在那里学狗爬，录下了视频。
这次还是一样的，他不愿意，他们就打他，用腿压着他逼迫他，用脚踢他让他爬得快点。
不一样的是，这次来了警察。他们被陈逢晞带着，走到这里，他听见陈逢晞说道：“我来这边玩，看到他们几个抓着他过来了，怀疑他们几个想要谋杀他，偷偷录了视频，叔叔你看。”
简直像梦一样。
他看着陈逢晞对他安抚地笑了笑，阳光穿过密林撒在他的脸上，完美得如同天使降临。
长期盘旋在他头顶的乌云轻易散去了，那几个人手机里被查出了其他许多殴打陈逢晞的视频，证据确凿，陈逢晞又向父亲请求施加压力，很快几个人便被退学了，情节最严重的许祝，在看守所待了几天，留了档案。
从那天起，陈逢晞在尚且年幼的他眼里近乎于神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人物小传——江献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