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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茕茕白兔(一) ...

  •   要问陈今玉对黄少天的第一印象,她只能想到两个字:锋芒。

      他的长相并不锋利,也没有多么冷锐的棱角,严整肃正一类的词语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而应该用稚气未脱、活泼洒脱来形容他。她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黄少天前一秒还在跟围在他旁边的同学谈笑,意气风发,青春鲜活,眉眼间四溢出一种生气蓬勃的美好。

      日光静谧热烈地洒了下来。那一年的秋天太阳毒辣,滚烫地照过面庞,烧灼心脏。

      那个时候她们还非常年轻、年少。

      后来再要陈今玉形容黄少天,她想的是:孽缘。

      陈今玉是外向型人格,她是从外地转学来的,千里迢迢从北方跑到G市——她妈妈工作调动,全家跟着搬过来了。异乡异客,甚至语言不通,她不会讲白话,却能在一周之内跟全班同学打好关系,好得像她不是插班生,而是跟她们相处了半个学期的原住民似的。

      学生们的社交圈很快就能定型。她们只是小孩子,开学第一天谁和谁讲话,谁又和谁有重复的交际圈,今后的友谊基本也就尘埃落定。

      陈今玉进入一个已经成型的朋友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游刃有余地成为社交中心,黄少天评价她的社交手段,说这个人恐怖如斯,深不可测。

      他也是外向的性格,跟陈今玉说得上话,但至多点头之交。那时候他对她唯一的印象是:这个人来自有雪的地方。

      请体谅一下从来没见过雪的土生土长的G市人。

      她刚转过来时,同学们拉着她问东问西,从天南扯到海北,问起她在老家那些风景,问起厚重浓郁的冬雪。只要不是太过分、太涉及隐私的问题,陈今玉都耐心地一一相告。她那时候年纪也很小,幼稚到可笑的年纪,一张脸却分外温和平静,淡得像一捧水,即便被掬拢在掌心也波澜不惊。

      陈今玉的位置被安排在黄少天后面。黄少天坐靠窗倒数第二排,那时候才初中,剑圣也还是中二少男,他坚信这是主角的位置,结果她坐到他后面去,掌根抵过下颌,五指撑着侧脸,歪头,视线斜过窗外。风温温地吹进来,她就微微地眯了眯眼睛,睫毛动若振翅,比他更像主角几分。

      她们没怎么讲过话,非必要不交流。黄少天的人缘也很好,但初中生的交友圈大多局限于同性范围内,她俩玩不到一块儿去。

      直到黄少天发现陈今玉是他新搬来的隔壁邻居。我靠,孽缘。

      妈咪推着他,和他讲邻居新迁,据说是从外地来的,要他去送温暖,小孩子去讲两句好话,黄少天当时心里咯噔两下,但又想哪能那么巧,全世界搬家的人那么多,怎么就……

      “怎么就真是你啊?”

      他抱着盆栽,在楼道里跟陈今玉面面相觑。

      “嗨。”陈今玉特别淡定地跟他打招呼。如果每个人都是一碗汤,那她绝对是那种清汤寡水到没有一分油盐的类型,比菌汤还清淡几分,她说,“好巧。”

      跟不太熟悉的女同学聊天对黄少天来说其实不是一件难事。他的话那么多,足以证明他的头脑灵活,想几句开场白无需绞尽脑汁,闲话家常也不过易事小事,他很快放松下来,轻快地说:“是好巧的啊,我妈咪同我讲新邻居是外地来的,我还想好巧你也是这样,结果真的是你。这个叫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吗?也不算意料之外吧,算我料事如神。”

      “嗯嗯,料事如神。”陈今玉像幼师一样点头,淡淡的。

      他冲她扬了扬下巴,盯着她身后,视线的落点在她家大门,又给她看臂弯里的盆栽,问她:“赏脸先让我进去放礼物吗?”

      陈今玉看着他笑了一下,一个玩笑脱口而出,“外卖要放门口的啊。”一面说,一面侧身迎他进门。

      黄少天嘟嘟囔囔,“你当我半工半读一边上学一边送外卖吗?没那么勤奋。”

      看得出来她们一家刚刚搬进来不久,生活气息不算浓郁,单从玄关往里看都显得空荡荡。陈今玉家很干净,干净到没有烟火气儿。

      她很轻易就看出他在想什么,连笑容都淡淡的,说:“刚搬进来没多久嘛,东西要慢慢填的。”

      黄少天模糊地应了几声,抱着花盆谨慎地没动地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征询主人家的意见:“你说要放到哪里好?左面右面还是放到窗台,放柜子上面呀?你指哪我放哪。”

      陈今玉先蹲下翻手边的柜子,给他找了双新的男士拖鞋,过后又说:“给我得了,我拿进去放窗台边儿上,你进来坐会儿吃根儿雪糕?”

      此时秋老虎烈烈,一支雪糕很能令人舒适熨帖。然而黄少天心里头想的不是雪糕,而是她一句话发了三个儿化音,讲话时音调起伏,抑扬顿挫。

      他踢掉鞋子,老实地换了拖鞋,没松手,自告奋勇地要为她代劳,又兴致勃勃地说:“哎,你会发儿化音!”

      陈今玉还是淡淡的。淡淡的人淡淡地说:“北方人都会的。你不会吗?——进来,到客厅这儿来,放这边窗台。”

      黄少天照做,又学她讲话:“到客厅这额而来——”

      如听鬼乐耳暂聋,呕哑嘲哳难为听。每一个音都发在了错误的地方。怎么做到的?求一双没听过的耳朵。

      真想告诉他别糟蹋这把好嗓子。陈今玉没办法再淡下去了,只好忍无可忍地制止他说:“停。谢谢。知道你不会了,下次别再说了。”

      他忽然从她身上体会到一种微妙的趣味与快慰。这个人实在太过于沉静平淡,情绪几乎从无波动,缺乏起伏,稳定得不像真人。黄少天在学校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她都没脾气,更别提表现出明显的喜恶,她总是淡淡的,情绪,神容,都是如此。

      而今因为他而破功,就如清修的仙人僧侣遭受引诱而破开戒律、违背清规。这种感觉让他品味到新奇与挑战,像是亲手拆开未知的礼物。

      黄少天将此归咎于他是一个中二少男,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又没正形。他跟陈今玉闲聊,说:“你妈咪和我妈咪有聊过的,我妈咪说你家里大人工作忙要我对你多加照拂。”

      两家家长聊过,没道理他知情而她一无所知。她的脸上显出很明显的了然神色,“哪种照拂?收我做小妹要罩着我那种吗?”

      “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什么校园大哥吧?什么小妹大妹的,没那么回事啦,又不是在拍校园版古惑仔,”黄少天假装跳脚,盯着她说,“只是欢迎你来蹭饭还有一起写作业——是这种照拂。”

      首先,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你不会好好写作业……陈今玉腹诽。其次?正在此时,她又一次想到对他的第一印象。三分情绪表现出七分,这种面热心冷的人最难搞。他很锋利。

      总之,两个社交恐怖分子就这样混熟了。没办法,在学校坐前后桌,回家了住隔壁,兼之两人都很外向热爱交往,很难不混熟。

      日子就这样又快又慢地过,转眼初升高,中考过后又念同一所高中,两个人分班居然还分到一起去了。

      陈今玉信誓旦旦,说:“孽缘。这就是孽缘。”

      “好让人难过。”黄少天说,“跟我在一个班对你来说就是孽缘吗是孽缘?这不对吧,你可以对我好一点吗?”

      你才应该对我好一点。陈今玉说。

      她的成绩很好,初中时对学习不太用心,并未拼尽全力,架不住脑子好,转学过来进度不同也名列前茅。黄少天跟她一个班,跟位列仙班光荣飞升也没差多少。

      真相是陈今玉在班里的排名是第一,黄少天在后面吊车尾,他说自己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陈今玉说你应该去跟黄大仙还愿,假期里阿姨为你拜神仙求过学业。

      黄少天心里怪怪的。那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他总觉得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未必多么有文化,再如何虔诚地求神拜佛,似乎都要白搭。

      这还真是男人的第六感。但那时候他不是男人,都还没成年,所以纠正为男孩的第六感。

      那时候他望着陈今玉宁静的侧颜,其实还想:预感里她好像也会被他带跑偏。

      可是她的成绩那么好。刚上高中,只考过几次摸底测验,这个人灵光的大脑就已经让她在全年级闻名遐迩。她太聪明,天生是学习的好苗子,显见从小到大都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伶俐学生,未来充满希望,注定要拿到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那时候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然而世界上有一个词语叫做慧极必伤,幸运的是这只是后话,不幸的是后话后话,正是环环相扣,未来终有回答。

      后话留到以后再说。满打满算认识快三年,鉴于她们在初中相识,彼此毛还没长齐,黄少天腆着个脸,逢人介绍陈今玉,说她俩是发小。

      陈今玉给他念百度百科:“发小,是指母辈互相认识,从小一起伴随长大的玩伴,长大后又经常在一起的朋友。请问咱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别管了,”他还好意思义正词严地,大义凛然地说,“你就说我们是不是朋友玩伴呀,以前一起玩现在也在一起,那就是发小没错啊。”

      陈今玉扶额苦笑:我去,歪理邪说,如此诡辩功底,放到古希腊去都能取代芝诺,真是懒得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茕茕白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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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太长惹,这本只写到s7结束,后面单开一本,请移步专栏《比赛爱上对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