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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临州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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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夏天,苔石镇的蝉鸣比往年更急,像在催着什么。四个孩子蹲在老邮局仓库的破窗台上,分吃江洛偷偷从家里拿的西瓜,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我爸说,下个月要去南方出差。”江洛啃着瓜,含糊不清地说,“你们想带点什么?南方的枇杷膏?听说治咳嗽特灵。”
袁青正低头给西瓜籽分类,闻言笔尖一顿:“真的能去南方?”
她的素描本上,最近总出现南方的轮廓——林觉行描述过的凤凰花,潮湿的青石板路,还有母亲信里提到的“长满木棉的巷子”。
林觉行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火车轨道上,那里的铁轨闪着银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不用带东西,”她轻声说,“要是能看见我妈就好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了太多次,连自己都觉得像句空话。
文旭白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去镇上图书馆借了本南方地图。”
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露出清瘦的肩胛骨,“我们可以标出来,你妈可能在的地方。”
那天下午,他们把地图铺在枇杷树的新苗旁边。林觉行凭着模糊的记忆,指出母亲信里提过的“小城”。
文旭白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相机,说“这里离码头近,你妈以前爱拍船”。
江洛抢过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篮球,说“找到你妈,我请她看我打球”。
袁青最细心,在角落画了朵小小的枇杷花,说“让她知道,树又发芽了”。
地图很快被画得乱七八糟,却像颗种子,在四个孩子心里发了芽。
变故是从江洛的篮球赛开始的。县中学生联赛决赛那天,袁青特意画了张加油海报,上面是江洛扣篮的样子,旁边写着“我们的7号”。
林觉行举着相机在场边跑,想拍下他进球的瞬间。文旭白坐在看台上,手里捏着瓶水,眼睛却从没离开过球场。
最后三十秒,江洛持球突破,却被对方球员故意撞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他抱着腿在地上打滚,脸色惨白,袁青吓得手里的海报都掉了,冲过去蹲在他身边哭。
林觉行的相机晃了晃,没拍成进球,却拍下了江洛咬着牙说“没事”的样子。
文旭白跑得比谁都快,背起江洛就往医院跑,白衬衫被江洛的汗浸湿,贴在背上,却跑得稳稳的。
检查结果出来,韧带撕裂,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江洛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篮球架,突然红了眼:“我是不是打不了球了?”
“胡说什么。”文旭白削着苹果,语气淡淡的,“医生说养好了还能打,比以前更厉害。”
袁青把素描本放在他床头,里面画满了他打球的样子,从小学时摔屁股墩,到初中时投进第一个三分球,每张旁边都写着日期。
“你看,”她的声音很轻,“你一直在进步。”
林觉行举着相机,对着他拍了张照:“等你好了,我们去枇杷树下拍张扣篮的,肯定比海报上的帅。”
江洛看着他们,突然笑了,眼角却有泪:“你们是不是怕我哭?”
没人说话,只是默默给他削苹果,递纸巾,拍照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病房里,把四个孩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块完整的拼图。
江洛养伤的日子,四个孩子的节奏慢了下来。他们不再去老邮局,也很少提南方的事,只是每天放学后,一起去医院看他。
袁青给他读漫画,林觉行给他讲学校的趣事,文旭白给他补习落下的功课,偶尔会被江洛嘲笑“比老班还啰嗦”。
有天下午,林觉行翻相机时,发现里面存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是在枇杷树下拍的,四个孩子挤在一起,脸上沾着枇杷汁,笑得露出牙齿。
她把照片洗出来,贴在江洛的石膏上,旁边写着“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没赢够”。
江洛拆石膏那天,正好是立秋。四个孩子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吃饺子,江洛拄着拐杖,非要给每个人夹菜,结果把醋洒在了文旭白的白衬衫上。
“笨蛋。”文旭白皱眉,嘴角却带着笑。
“等我能跑了,就去练投篮。”江洛举着饺子,眼睛发亮,“下次比赛,一定拿冠军。”
“好。”林觉行举着相机,拍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给你拍特写,放学校宣传栏里。”
袁青在旁边画着什么,闻言把素描本递过来——上面是四个孩子的背影,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江洛的拐杖在地上画着圈,文旭白和林觉行并排走着,袁青自己跟在后面,手里抱着画夹。
画的角落写着:“秋天来了,我们还在一起。”
走出饭馆时,夕阳正浓,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洛的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给这段日子打节拍。
林觉行看着文旭白的侧脸,他的眼镜片在夕阳下闪着光,突然觉得,有没有答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他们正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交叠,脚步轻快,像四片被风吹在一起的叶子,就算偶尔会分开,最终也会落在同一片土地上。
林觉行举起相机,咔嗒一声,又一张照片存进了胶卷里。
她想,等很多年后再看,大概会记得这个秋天,江洛的拐杖,袁青的画,文旭白被醋弄脏的衬衫,还有藏在风里的约定——不管前路有多少岔路口,他们都会一起走下去。
十五岁的夏天刚过,苔石镇的玉米地还泛着青黄,林觉行就收到了临州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封皮烫着金字,她捏着边角反复看,指尖把"高一(1)班"那行字摸得发皱——文霜说,旭白、江洛和袁青的通知书也到了,都在同一个班。
去临州报到那天,文霜给四个孩子煮了红糖鸡蛋。林觉行咬着蛋,看文旭白把白衬衫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轻轻滚动,像刚学会打领带的小大人。
江洛穿着新买的篮球服,球鞋在门槛上蹭得发白,说要让一中的人看看苔石镇的厉害。
袁青的马尾辫上别着朵干枇杷花,是去年秋天捡的,被她压在素描本里存了一整年。
临州一中的校门比镇上的中学气派十倍,朱红色的柱子上爬着青藤,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江洛仗着个子高,扒开人群找到高一(1)班的名单,手指点着四个名字大喊:"在这儿!我们都在这儿!"
林觉行举着相机挤进去,镜头里,"林觉行""文旭白""江洛""袁青"四个名字挨得紧紧的,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
她按下快门时,文旭白正好转头看她,阳光落在他新配的细框眼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看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老师,笑着说:"你们四个从一个镇来,还是同班,真是缘分。"
她让大家自我介绍,江洛一站起来就拍胸脯:"我叫江洛,打篮球超厉害!"惹得全班笑。袁青声音细细的,说"我喜欢画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林觉行举了举相机:"我喜欢拍照,想记录下有意思的事。"
轮到文旭白时,他只是站得笔直:"文旭白。"简洁得像道算术题,却在老师问"有什么特长"时,补充了句"可以帮同学讲题",目光扫过林觉行和袁青时,快得像阵风。
教室在三楼,靠窗的位置被他们四个占了半排。江洛坐最外面,上课总偷偷看窗外的篮球场;袁青挨着他,素描本藏在课本后面,画满了窗外的云。
林觉行坐在中间,相机放在桌肚里,偶尔拿出来拍老师写板书的背影。
文旭白靠窗,笔记本上除了笔记,偶尔会出现小小的相机简笔画,被他发现了就赶紧涂掉。
住校的第一个周末,四个孩子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江洛嫌菜太淡,把自己的辣椒酱分给每个人,结果辣得袁青直吐舌头。
林觉行拍袁青红通通的脸,被文旭白抢过相机,说"吃饭别拍",却偷偷存下了那张照片。
文旭白把袁青碗里的青椒挑出来,又把自己的排骨夹给林觉行,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炕桌上。
"你们看,"江洛突然指着窗外,"操场那边有篮球赛!"他眼睛发亮,筷子在碗里戳得咚咚响。
"想去看?"文旭白问。
"想!"江洛点头如捣蒜,又蔫下来,"可是还没开学......"
"下午我去问老师,能不能去看。"文旭白说,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下午的篮球赛,他们四个果然站在了场边。江洛看得手痒,趁球员休息时冲上去,说"我能不能试试",结果投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引来全场欢呼。
林觉行举着相机追着他拍,文旭白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拥挤的人潮,白衬衫的袖子被扯皱了也没在意。
袁青在素描本上画江洛投篮的背影,笔尖飞快地动着,嘴角弯得像月牙。
她画完递给林觉行看,画里的江洛像踩着风,旁边还画了三个小小的身影,举着相机的,扶着眼镜的,还有她自己,举着画本的。
"画得真好。"林觉行小声说。
"等他以后打比赛,我画满一本。"袁青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夕阳把操场染成金红色时,他们四个并肩往宿舍走。
江洛还在兴奋地讲刚才的三分球,手舞足蹈差点撞到树。袁青被他逗得笑个不停,马尾辫在背后甩来甩去。
林觉行举着相机,把这热闹的一幕拍下来,镜头里,文旭白走在最后,正看着她,眼里的光比夕阳还暖。
"明天开始军训了。"文旭白突然说,"听说要站很久的军姿。"
江洛哀嚎一声:"不要啊!会晒黑的!"
林觉行笑着拍他的背:"晒黑才像打篮球的。"
文旭白从书包里掏出瓶防晒霜,塞给袁青:"你皮肤嫩,记得涂。"
又拿出顶遮阳帽给林觉行,"别让太阳晒坏相机。"最后把自己的水杯递给江洛:"多喝水,别中暑。"
江洛愣了愣,接过水杯嘿嘿笑:"还是你疼我。"
文旭白没理他,耳根却悄悄红了。
回到宿舍,林觉行把今天拍的照片导进电脑,一张张看过去:公告栏前的名字,食堂里的辣椒酱,篮球场上的欢呼,还有夕阳下文旭白的侧脸。
她把那张四人名字的合影设成桌面,手指在"文旭白"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像在触摸一颗温热的星。
窗外的路灯亮了,照得操场朦朦胧胧。林觉行想,原来离开苔石镇也没那么可怕,只要他们四个还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
她拿起相机,对着窗外的月光按下快门,仿佛要把这新开始的日子,也存进胶卷里,和那些枇杷树下的旧时光,慢慢酿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