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乌欲上（前传）》康瑟尔

1、花落谁家

　　七月份的夜晚，静谧安逸。暖风总喜欢撩拨路边的垂柳，使其摇曳不止，扬起自由的弧度。穿过杨树树叶间的缝隙，枝叶摇摇晃晃。

　　沙沙……

　　薄雾褪去，满月浮现。清暖月光扬扬洒洒在淮江市的每一寸肌肤。

　　叶影斑驳，风追影舞。投上了覃蓁也的脸颊。女孩喜欢夏夜晚风轻吻面颊的感觉，开窗睡觉是她一贯的风格。

　　覃蓁也的眼皮像是被人用竹竿撑了起来，只能数着窗幔飘摆的次数，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碎光，等待倦意袭来。

　　愈是想做成一件事，愈是愈困难。

　　覃蓁也昨晚做了个梦，梦里见到爸爸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血，他一直在哭，看起来很委屈，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知道怎的覃蓁也就是听不到，她一走进他，就惊醒了。

　　覃蓁也很难受，自从疼她的爸爸去世后，她也多多少少梦过几次儿时场景，但都是幸福的，倒从来没有梦到爸爸哭过。

　　覃蓁也醒后仍心有余悸，想弄清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听老一辈说梦到逝去亲人异常情况都是一种暗示。但不敢跟妈妈讲，知道这几年妈妈都很恨爸爸，只要一提到有关爸爸的事情，妈妈总会发脾气。覃蓁也干脆把它埋在心底，打算以后多读书，自己查。

　　一夜未眠的覃蓁也今早收获两个黑眼圈，不过好在今天中考成绩终于发下来了。中考满分800分，她考了768分，超了淮江市一中录取分数线3分，也算是压分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覃蓁也心里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这三年的努力没白费，更是因为终于结束了初中生活……

　　写完日记之际，覃蓁也不禁地憧憬着高中生活，她遐想在市一中交到了许多朋友，他们丝毫不会嫌弃她的家庭背景，反而怀揣着无尽的善意拥抱她……想到这里，覃蓁也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的心里像是有千朵万朵的鲜花怒放。

　　但同时覃蓁也不禁担心起来，万一遇到的朋友像初中那样怎么办呢？她该如何在这里生活？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这样大的能力，再忍受三年呢？这时覃蓁也的内心感觉像蒙了层雾，怎样都挥之不去。

　　“滴滴”

　　在覃蓁也正懊恼之时，手机响了起来。覃蓁也低头查看手机信息，是徐轩航发来的。

　　徐轩航是覃蓁也的发小，他们从小就在一所学校。徐轩航自小就长着一副下垂的星星眼，眼里尽显温情深邃，他的眉似剑般尖锐，眉宇之间有敛不尽的英气，很是勾人心魄。他的身形高挑，皮肤白皙像是月光洒在身上一般，倒有一份女生娇柔似水的感觉，但肌肉线条分明，从不缺乏力量感。他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他吸引了数不尽的女生，慢慢地覃蓁也也从欣赏变为爱慕。

　　覃蓁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上徐轩航的，可能是徐轩航真正把她当作朋友，总是热情待她，可能有时会有点冷漠，不过对覃蓁也来说也是足够好了，毕竟覃蓁也从小到大没多少朋友。

　　徐轩航的陪伴，像是烟雾缭绕的林间终于透射进来光束，微乎其微的水滴也能让干涸的土地感到滋润。所以覃蓁也不仅把徐轩航当做真正谈心的好友，也当作精神的寄托。

　　覃蓁也看着微信框的话

　　“怎么样，你多少分？”
　　“768分”
　　“哈哈，我比你高”
　　“我知道你肯定比我高，你多少分？”
　　“775”
　　“厉害厉害（带着大拇指的手势）”
　　“对了，你肯定报了淮江一中吧”
　　“嗯嗯”
　　“我也报了，明天淮江一中让每个新生带着准考证和2000块钱学费去登记。我明天没空，你明天到我家来拿我准考证和现金，替我去学校登记。”

　　还没等覃蓁也回复，微信话框又蹦出一条信息

　　“明天下午两点记得来。”

　　覃蓁也只好认命地回复

　　“好的”
　　覃蓁也早已习惯了被徐轩航指使，所以情绪也没什么波澜。她突然一惊，她只顾跟徐轩航聊天了，报名费的事还没跟家人说呢。覃蓁也内心有些许忐忑，因为妈妈也不喜欢她提钱的事情。一提到就会向覃蓁也抱怨，有时情绪失控会痛骂她。

　　她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淡的。

　　在她印象里一直停留着一段记忆，是爸爸还没逝世时，她总骑在爸爸肩上，张开双臂，像是翱翔天际的鹰隼，爸爸固定着她腿防止她跌落，妈妈当时也很疼爱她，总是阿蓁阿蓁地叫着。在覃蓁也回忆里爸爸妈妈从未吵过架，琴瑟和鸣，如胶似漆是最贴切的形容。

　　不知何时，小小的覃蓁也喜欢上了小提琴。可能是外公总弹奏给外婆听，耳濡目染她也开始喜欢了。爸爸常常送她去外公家去学技艺，覃蓁也喜欢外公的教学，因为外公总是轻声细语的，从来不会因弹不好就斥责她，反而会拿出她最爱的棒棒糖一次次地鼓励她，外婆也总是给她考最爱的曲奇饼干。她每学会一段曲子，就会露才扬己，将自己常常装作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外公外婆也会积极地配合她，给足她情绪价值。

　　问幸福是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覃蓁也也说不清，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爸爸外公的相继离世……毕竟对她来说是痛苦的事。人们总是不愿回忆痛苦的经历，相比于回忆，更倾向遗忘。遗忘能减缓疼痛，这似乎试用于每个人。

　　覃蓁也不想再回忆了，开始思考正事。

　　覃蓁也转念一想，这毕竟算是学费，也不是什么其他的费用，再说今天妈妈知道她的成绩时很高兴，还向邻居炫耀呢，应该不会生气，更不会不给她。

　　覃蓁也沉重的心情得到缓解，她放下手机，迈着稍微轻快的步伐出了卧室。只见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覃蓁也虽然觉得要钱合情合理，但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妈妈——”

　　“别说话！没看到我在看电视吗？”章苒白了覃蓁也一眼。

　　倏然，覃蓁也嘴巴紧闭，眼皮也不自觉地抽了抽，不敢再发出声响。只好也缓步走到沙发上坐下等着妈妈看完电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电视节目终于结束了。章苒不慌不忙地关了电视，然后缓缓开口：“干嘛？”覃蓁也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天淮江一中让新生拿着准考证和2000现金去那里报名，您能给我2000块钱吗？”“淮江一中这么快就交学费吗？”章苒问道。

　　“不是不是，妈妈这个是报名费”

　　“什么！报名费要2000块！？”

　　“覃蓁也，咱们不去淮江一中了。反正二中也不错，应该和一中差不了多少。而且我听说去年二中的学费可比一中低。”

　　听到这，覃蓁也一下子怔住了，眼中充满难以置信，手掌不禁攥紧出汗，慌忙地说道：“妈妈，二…二中真的比不上一中，而且我数…数学老师也说我的成绩不错，鼓励我上一中”

　　数学老师是覃蓁也初中最喜欢的老师，是她见过的唯一没有偏见的老师。

　　说到此处，覃蓁也的脑海突然浮现，她和徐轩航分道扬镳的场景。眼里不禁泛起泪花。

　　“怎么就比不上了？名字就差了一个字。还有你还好意思跟我讲成绩？超市买菜的王姨她家纪明你知道考了多少分吗？773分！还有咱们隔壁的隔壁家小孩考了778！就连那个徐轩航都考了775！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妈妈爱炫耀，都跑到我跟前来了。你一个都比不过！！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听着妈妈的训斥，覃蓁也错愕地说不出来话，只好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覃蓁也的心里像是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来气，她似乎已经习惯被妈妈安排，被呵斥。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一晚，覃蓁也辗转反侧，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流。她不甘，想和徐轩航一起去一中，但又能如何，她现在没有能力决定她的一切，只能像一个牵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次日，覃蓁也早早起床去做早饭。一照镜子，满脸的泪痕，肿成青蛙的眼睛。真的有点可笑。做完一切后，覃蓁也还是打算像平常一样出门跑步。

　　刚下楼就远远看到一位老人挎着帆布包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

　　覃蓁也定睛一看，超级兴奋，像一只蹦跳的小兔子，向老人跑去，用力地喊着：“姥姥，姥姥！”见到心心念念的外婆，眉眼弯弯如新月，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外婆的脸上也洋溢着喜悦。

　　“姥姥你这么早怎么大老远过来了？今天下午我还打算去看望您呢！”覃蓁也心里清楚自己家离外婆家隔了好远，中间要换乘好几次地铁，做很多次公交，覃蓁也不禁面露心疼之色。

　　“阿蓁，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东西的。”说着外婆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被粗布包裹的东西，外婆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里面是用塑料袋包裹着的现金。

　　“阿蓁，这里一共有一万二千块钱，这两千块钱你去淮江一中报名时用来交报名费，一万来交学费。”

　　当外婆拿出钱的时候，覃蓁也的眼眶就已经开始发烫了。她的喉咙发紧，像吞了一个冰块般难受，她压低声音说道：“外婆你怎么知道我考上了淮江一中？知…知道报名费是2000块钱的？”

　　“好丫头，你的实力姥姥还不知道吗？你整天嚷嚷着要去淮江一中，怎么能去不了呢？”外婆亲昵地看着覃蓁也。覃蓁也看着外婆苍老的面庞又看着那打皱的钱，覃蓁也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的泪水决堤。

　　“孩儿啊，别哭啊！”说着外婆焦急地为覃蓁也擦着眼泪。

　　“姥姥是想你好好的，阿蓁高兴了，姥姥就高兴——”说着外婆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外婆心里也明白，自从她女婿出事后，她女儿就变得特别奇怪，她的阿蓁在家里本来就不好过。更别说现在女儿二嫁生了个儿子，覃蓁也在家里就更不好过了。

　　渐渐地，覃蓁也恢复了正常气息。关切的说道：“姥姥，刚才光顾哭了，忘了回家里去，咱上楼聊”

　　“姥姥就不去了，姥姥家里还有事呢，先回去了，下次再去坐。”
　　其实覃蓁也心里知道姥姥怕遇到妈妈和她再闹得不愉快。她们的关系早在妈妈二嫁时就如残壁断垣般了。这么多年都是覃蓁也去看望外婆。

　　“好的姥姥，还是我下次去看您吧”
　　姥姥眼中满是慈笑，皱纹里都蕴含着暖意。
　　“好勒，姥姥等着你。”

　　“对了，我来送钱的事别跟你妈妈讲，这钱你自己好好留着，自己交学费。”

　　“嗯嗯”覃蓁也连着点头。

　　外婆很是了解她的女儿，那钱在她手里，肯定就给她儿子花了。

　　外婆把帆布包递给覃蓁也后转身离开，覃蓁也目送外婆离开后上了楼。进了家门，看到妈妈正在吃饭，覃蓁也走向卧室。

　　“等等，干嘛去了还挎着包？”章苒忽而放下碗筷问道。

　　覃蓁也顿住脚步，想到姥姥的嘱托，缓缓开口：“我还是去跑步了。”

　　“跑步就跑步，你拿包干什么？”章苒狐疑地看向她。

　　“昨天晚上不是下雨了嘛，我怕今天跑步时又下雨专门带了把雨伞。”

　　章苒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她知道覃蓁也从小就不会说谎。无论多蹩脚的话从覃蓁也嘴里说出来，她都会相信。

　　“你今天记得接奕淮回来，别让他老在别人家住着，让人看笑话。”

　　“嗯嗯”

　　秦奕淮是章苒二嫁时生的儿子，自从他放假后，就借着去同学家学习的借口，去玩游戏。其实章苒知道他儿子的脾性，也任由着他来了。只是她有点想她儿子了，所以才打算接他回家。

　　覃蓁也应下后快步走向房间，她内心其实很慌张，那个借口是她上楼前临时想出来的，上楼过程中反复练习才做到脱口顺畅的。

　　覃蓁也拿出那些钱，她想到外婆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领着退休金，省吃俭用才凑出这些钱。眼眶不禁变得湿润，鼻子微微酸涩，她内心中的漂泊在海上的船终于有了帆，她的目光变得坚定心想：“淮江一中，我上定了！”

　　等妈妈去上班后，覃蓁也收拾了碗筷，准备去接秦奕淮了。

　　来到秦奕淮同学所在的小区，覃蓁也开始打电话。

　　“叮叮叮……”

　　正在睡觉的秦奕淮听着电话铃声只觉刺耳，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

　　“叮叮叮……”

　　紧接着覃蓁也又打来了电话。秦奕淮有点生气了，反手就关机了。

　　覃蓁也一直联系不上秦奕淮，妈妈也只告诉她所在小区，也不知道他同学家具体位置。接他的事只好先作罢。

　　等秦奕淮睡醒后准备打游戏，一开机看到满屏都是未接电话。秦奕淮同学瞟了一眼说道：“谁呀给你打这么多电话？”

　　“我姐！”秦奕淮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打回去啊，万一有急事呢？”
　　“不用！她能有什么事？”
　　“来吧，上分吧！”

　　与此同时，覃蓁也也已经做好饭了。正好章苒也回家了。

　　“奕淮，奕淮。”

　　章苒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允，疑惑地询问道：“覃蓁也，奕淮你没接回来吗？”

　　“没呢妈妈，我今天早上去接他了。给他打十几个电话，他就是不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所以就回来了，打算下午去接。”覃蓁也解释道。

　　“你能干点什么？你不知道这么早奕淮还在睡觉吗？你打扰他睡觉干什么？”章苒斥责道。
　　覃蓁也习惯了妈妈变得冷漠无情，妈妈的区别对待。默不作声地给妈妈盛好饭，然后默默坐回座位。

　　“对了，你还是去淮江一中吧。一会我给你拿钱去。”

　　覃蓁也很是惊喜，眼里都放着光。少女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八颗整齐的皓齿。

　　她没有询问为什么妈妈突然回心转意，她知道妈妈不喜欢她问她过多问题。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像是得到糖的孩子。

　　她正愁用什么理由去征求妈妈同意呢，她连好心人捐款的借口都想好了，没想到问题竟然迎刃而解了。吃完饭后，覃蓁也卖力地收拾着家务，就连干累活她内心也是兴奋的。

　　只有章苒自己知道原因，今天上班听她同事聊天，发现他们孩子差不多都去的二中。章苒想要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感觉。所以考虑覃蓁也去淮江一中，正巧在网上一搜，二中的学费竟然升了不少，比一中的还贵，这更坚定了章苒想让覃蓁也去一中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