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飞霜降》李彧鲤鱼

37、黔中（四）

　　年轻公子陆宥桦和富家公子蔡倾辞在下棋。

　　镖局的许辛澜拿着书，在教儿子许晃背诵，一首简单的小诗。

　　小女孩顾好在远处玩绒球，不时看过去，想必在等小男孩一起玩，但眼里流露艳羡。她还这么小，很想念家人。

　　婆婆朴漓斋坐在一边，手里在绣花，偶尔抬头看许辛澜和许晃那边。

　　镖局老板部长舟在泡茶，手法繁琐，是功夫茶，长长的茶桌，各种器具，还有金蟾茶宠。

　　弹琴的是赵家顺。这宅子是他的，但他气势萎靡，每次需要说话，总会被压制，今天弹琴，一扫灰扑扑的面容，展现了往日风流雅致。

　　孙荀把闻兮带来，就跑到书架那里，扫视赞叹，踮着脚找宝藏似的找书，难得的鲜活气。

　　蔡倾辞下棋输了，也不在意，一手摇起折扇，一手盘珠子，往墙边看画去了。

　　今天怨念的缘由似乎和诗会有关，但眼前人各自体会风雅，一派缱绻，诗情画意。

　　闻兮怕自己惊动这份宁静。

　　余光却看到赛彧在身后，怨毒地注视这一切。

　　闻兮讶然，再次打量室内，不知是不是被赛彧影响的，慢慢觉得这风雅趣事，像覆盖了一层隔膜，让人隐约不舒服，烛火明亮，晦涩幽深。

　　闻兮没想出哪里不对劲，陆宥桦开口了：“这位妹妹，你懂围棋吗？”

　　看了眼还未收起来的局面，闻兮问想做什么。

　　陆宥桦邀请她对弈。

　　闻兮说不会，陆宥桦立马说可以教她。

　　教她？

　　闻兮再次看了看占据半副棋盘的局面，道：“你很厉害，在哪学的？”

　　陆宥桦仰头笑，没有说话。

　　闻兮也未做停留，眼睛再次观察过去，寻找突破口。

　　蔡倾辞这个可能买家，仍在欣赏画作，一幅白虎巡山，他比划两下啧啧称奇。

　　部长舟，运送宝物的人，宝物丢失他最着急，但被压制不能多说，闷头泡茶。

　　赵家顺最悠哉，琴音能抚慰人心，他是这里最放松的人。

　　想了想，还是去找许辛澜吧，她在镖局做事，知道一二，闻兮尽量轻声，免得部长舟发动老板压制。又回头看了眼茶色，猜测肯定很苦。

　　还没靠近，就看到许辛澜色变，问儿子怎么不会背诗篇。

　　那边陆宥桦起身，找镖局老板部长舟请教怎么泡茶了。

　　闻兮走过去：“我找你有事。”

　　男孩许晃二话不说跑了。

　　许辛澜怒儿子不争的脸上又布满犹疑，闻兮道：“告诉我宝物是什么，我来找，大家早点解脱。”

　　许辛澜变得冷静，摇头。

　　闻兮退而求其次：“这么重要的东西，和卖家不是头回做生意吧，应该之前成功运送过，所以放心你们做。”

　　部长舟的长远镖局不是很出名。那么卖家买家和镖局可能认识。

　　许辛澜抿唇不语。闻兮明白，大约也是受压制的，能说的消息有限。但知道两边做过生意，也许能找到一些文书记载，也算好消息了。

　　她不再勉强，寻找下一个对象。

　　许晃被婆婆朴漓斋安慰了两句，乖巧跑开。

　　闻兮过去瞧了瞧，阿婆刺绣水平真的很高，一会功夫，就绣出荷叶莲花。闻兮顾不上虚与委蛇，直接问那次宴席出了什么错，让大家对菜品不满意。

　　这绝对朴漓斋的逆鳞，慈祥的面容瞬间扭曲，针线都歪掉，一点缝隙想把荷花断了梗。

　　“这话怎么说，你不做饭你不知道，众口难调。”怎么就全怪她做得不好吃呢！

　　闻兮显得很刻薄：“可是所有人都说不好，那多少有点问题吧，你放错食材了还是火候差？”末了故意慨叹，“几十年手艺啊！”

　　朴漓斋拍腿，皱巴巴的手攥紧帕子，道：“好东西就是那样的，都没吃过还故意挑嘴。怕人笑话就先笑话人。”

　　闻兮脑子转的很快，立马安慰道：“所以不能怪你，之前都没见过，谁知道怎么做好吃。下次咱就会了。”

　　朴漓斋咕哝着，眼角瞥向别处又很快收回。

　　闻兮小心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谨慎打探：“那个最不满意的人，有没有罚你什么？”

　　朴漓斋沉默了，不再看她，低头又绣起叶梗，试图把断口接起来。

　　这个问题没问好。比较确定的是，那次宴席上出现了很罕见的食物，朴漓斋没做过，也就没做好。

　　特地用来招待贵客，却让贵客失望，那笔生意因此洽谈不顺利，漏了空子导致宝物丢失？

　　不至于这样小气吧，谈重要生意，会在意一道菜好不好吃？又不可能全都不好吃。除非，这道菜真的很重要，

　　一个球飞过来，砸中闻兮的腿，顾好和许晃玩球，不小心扔远了，正忐忑看这边。

　　闻兮轻笑，毛绒球，小孩力道也不重，刚弯腰捡起来，只听朴漓斋嘀咕“球都玩不好，有什么用。”

　　那球突然变得重起来，那次宴席对阿婆来说一定很耻辱，连带别人出一点小错都这样苛责。

　　还回去后安抚一下吧，毕竟才几岁的孩子，正好问问从哪里来。路过书架，被看书的孙荀吸引了目光，手一松，将毛球滚回顾好脚下。

　　几排书架上，有各类诗词歌赋，有传奇话本，她偏偏挑了周国史。

　　闻兮记得她就拿过一次书，从扉页看起的，如今不过看到第三页，眉头微蹙，明显在艰难默读理解。

　　至今仍没有换一本的打算。

　　她是今天刚开始读的。十六岁正梦幻的年纪，是什么促使她转变看这种艰深的书？

　　闻兮看了一会，被新的曲子吸引注意。

　　烛火摇曳，闻兮回头打量赵家顺，恰好听懂了潺潺流水后的绵绵情意。

　　那不是寄情山水的曲子，那是生死不悔的缠绵悱恻。

　　赵家顺一妻五妾，外面还有一堆红颜知己，你在这里弹这曲子，是想给谁听呢？

　　眼睛快速寻找，理清人物关系，就能理清渊源，线索多了，就能推断出因何困在此处。

　　可惜闻兮热切望了一圈，其他人都没特别反应，原来干什么，现在还是干什么。

　　拉住想跑的顾好，小孩应该很好套话，许晃没走，两娃并排低头站好，很乖的样子。

　　闻兮忍笑，自己很可怕吗？柔声问顾好家在哪？小孩不吭气。

　　闻兮拉着两娃找垫子坐下来，没有高度压迫，神秘兮兮道：“这些人里，你认识谁？”

　　顾好总算开口：“都认识。”

　　这种认识是共处数月的原因吧。闻兮便问刚来这里的时候，认识谁？

　　顾好又不吭气了。

　　闻兮头一歪，开始挑拨：“你最讨厌谁？”

　　顾好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看向朴漓斋，一眼即收。小孩年纪小，但是最敏感。阿婆对她苛刻，她能感觉到。

　　许晃大咧咧瞄了眼部长舟。他讨厌母亲的老板。

　　“你最怕谁？”

　　两人同时哆嗦，雪白的脸颤颤巍巍，许晃看了一圈视线落在赛彧身上，顾好看部长舟。

　　嗯？赛彧眼神恶毒，部长舟面相凶狠，确实看起来可怕，但两娃哆嗦成这样，是被打被骂？

　　闻兮拉着两娃小手，道：“欺负你们哪里了，勇敢告诉姐姐，我保护你们。”

　　看着乖得很，就是不说话，闻兮猛地抬手作势要打，随即放下。

　　孩子瑟缩了一下，但没到尖叫逃跑的地步，再说小孩顽皮被打几下也是常有的。

　　不是怕这个，那么……闻兮心跳加快，低声问道：

　　“你们看到什么了？”

　　这话一出闻兮就知道问对了，许晃小脸扭曲，顾好牙齿打颤，甩开她的手跑了。

　　独留闻兮怔在原地，直到被新起的琴音唤醒神智，是年轻公子陆宥桦在弹琴，指法有些生疏，不时向赵家顺请教。

　　闻兮提醒自己要冷静客观。

　　赛彧脸色不好看，她猛地看到也会吓一跳，何况七八岁小孩。而部长舟，他太凶了。

　　另外，顾好和许晃还小，很多事不懂，能让其特别害怕的，应是很直白的事件，比如暴力、杀戮、或者带着尖叫哀嚎声等等。

　　烛火又摇曳，晃动更大，提醒时辰快到了。

　　定了定心神，闻兮起身朝蔡倾辞走去。他是买家，宝物丢失，他最急。

　　既白虎巡山、鲛人献瑞后，蔡倾辞在看凤凰飞天图，闻兮跟着看了一遍，走到另外两幅画前，问蔡倾辞觉得如何？

　　一幅山林瀑布，一幅麒麟踏云。

　　蔡倾辞认真观摩，说前者更有诗意更美引人心驰神往。可他眼睛明明都在瞄后者。闻兮看出来了，他很喜欢神兽。

　　“你最讨厌什么动物呢？”

　　蔡倾辞后退半步，露出嫌恶表情：“蚯蚓。”

　　哦，地龙，还以为他恨鱼呢。毕竟是被鱼刺卡死的。

　　“老蔡，”闻兮客气之后，开门见山，“你东西丢了，知道什么，我帮你找。”

　　闻兮想知道很多，比如宝物是什么，花了多少钱，付了定金还是全款，城外路上丢的，还是交货后丢的。

　　等等，这个应该是路上丢的，如果交货了，那就不归部长舟管了。部长舟和许辛澜两个不会这样着急。

　　部长舟的镖局负责运送，那么卖家是谁，如果钱没付清，那卖家会找，另外买家监守自盗，或者卖家黑吃黑都是有可能的。

　　卖家，镖局，买家，到底谁在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