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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游历 ...

  •   砚羽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果子。果皮上留着小孩袖口擦过的印子,软乎乎的,带着点晒透的温气。

      她没捡,任它滚在草里,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往方才喊声来的方向望了眼。

      远处田埂上站着个青衣人,背对着这边。无限正慢慢挪过去,小步子踩在土路上,像片被风推着的枯叶。

      走近了,青衣人似是弯腰说了句什么,无限没应,只抬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指尖还沾着点刚才填蚂蚁窝的泥。

      砚羽收回视线,转身往官道走。

      风过处,草叶沙沙响,倒像那小孩数到一半的数声还在飘——“一二”,慢得能让人心也沉下来。

      走了约莫半里地,袖角被轻轻拽了下。

      回头时,无限站在身后半步远,手里捏着片半黄的柳叶,见她看过来,也不躲,把柳叶往她面前递了递,声音没什么起伏:“刚才的甜。”

      砚羽这才发现他没走多远,竟是跟了过来。田埂上的青衣人不知何时没了影,只剩他一个小不点儿,晃悠悠缀在后面,鞋上沾了不少泥。

      “我不饿。”砚羽道。

      他没接话,只把柳叶又往前送了送,指尖攥得紧了些,柳叶边缘被捏得发皱。过了会儿,补了句,声音比刚才低些:“没骗你。”

      砚羽没再推托,伸手接了果子。方才滚在草里沾了些草屑,她用指尖拂了拂,咬了口。果肉不算甜,带点淡涩,却也清爽。

      “是甜的。”她道。

      无限松了手,垂着眼看她咬果子,睫毛半垂着,像两只停在眼睑上的小蝶。

      过了会儿,忽然蹲下身,用那片柳叶轻轻扫她鞋边的土——方才她蹲在树下歇脚,鞋沾了些泥块。他扫得极慢,一下一下,和刚才填蚂蚁窝时一个模样。

      “你不用跟着我。”砚羽道。

      他扫土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也没停,含糊应了个“嗯”,柳叶还在扫。

      直到把她鞋边的泥扫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又变回不远不近跟着的样子。

      砚羽没再催。这路她本就走得慢,多个人缀着,也不算碍事。

      走了段路,见他总盯着路边草叶看,偶尔蹲下来,用指尖碰一碰爬过的甲虫,才想起问:“你不回去?”

      “等。”他道。

      “等什么?”

      “等他来接。”

      他指了指方才青衣人站过的方向,补充了句,“他会来的。”

      语气笃定,尾音轻轻的飘了飘。

      砚羽没再问。

      日头渐渐往西斜,官道上行人多了起来,有挑担的货郎,有赶车的车夫,走过时都要瞥无限两眼,他也不在意,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走。偶尔被马车惊得顿一下,便往砚羽身边靠半寸,等车过去了,再慢慢挪回原来的位置。

      暮色漫上来时,远处又传来青衣人的声音:“无限。”

      无限立刻停住脚,往那边望了眼,没动,回头看了看砚羽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见果核快露出来了。

      砚羽看着他,说:“我叫砚羽。”

      无限眨了下眼,像是把这两个字记了记,才慢慢往田埂走。

      走两步,又回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圆溜溜的小石子,往砚羽脚边一丢,接着晃悠悠挪远了。

      砚羽捡起石子,石面磨得很光,该是他揣在兜里玩了许久的。

      她捏着石子继续往前走,暮色里,隐约听见青衣人问:“跟谁玩了?”

      没听见无限的回答,只听见风里飘来半声极轻的“甜”,像片羽毛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件事后来被砚羽当作件趣事,写信告诉了池年。

      信上写着:“前日在路上遇到一个叫无限的小孩,看着是个很有天赋的人类。但是性子呆,看起来挺好玩的。”

      信里还提了两句细节:递果子时攥着柳叶的手攥得发紧,扫鞋边泥土时慢得像在数蚂蚁,末了丢石子的样子,倒比方才跟着走时多了点活气。

      她写这些时,窗台上那枚石子正搁在瓦罐边。

      是那日捡回来的,石面光溜,攥在手里温温的。

      砚羽写完信,折好塞进竹筒,递给檐下候着的信鸽。鸽子扑棱棱飞起来时,她望着远处的田埂,想起暮色里那半声“甜”,倒觉得那小孩的呆,又不全是呆。

      信传送过去没多久,池年的回信也到了。

      池年的回信来得极快,倒像是守在空间传送器边等着她写信给他。信里先问那小孩的年纪,又说“天赋”二字从她嘴里出来,实在让人好奇。末了还暗戳戳加了句,问那人类小孩跟自己比,到底谁更强些。

      砚羽捏着信纸笑了笑,提笔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带着点打趣的意思回信:“看着不过5五六岁的模样。至于跟你比——眼下自然是你强些,毕竟你多活了这许多年。只是那个孩子看起来实在有天赋,说不定过个几年,你就得提着心防着被追上了。”

      池年果然再没回信。

      砚羽将他那封带着几分较劲意味的信纸折好,和无限送的那枚石子并排在瓦罐边,倒觉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都透着点少年人的执拗。

      说起来,她与池年已许久未见了。不知他如今怎样,信里倒提过些进步,就是不知个子长高了没?

      砚羽若有所思。

      她在这镇上又盘桓了半月。每日晨起往市集转一圈,看卖豆腐的老汉揭开木屉时腾起的白汽,听茶馆里说书人拍着醒木讲些神怪故事。

      有时走到那日遇着无限的官道上,风过草叶的沙沙声里,总像还能听见半声慢悠悠的“一二”。

      这日正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碎米,肩头忽然被轻轻碰了下。砚羽回头,见是个背着竹篓的货郎,筐里晃着些花花绿绿的糖球。

      “姑娘可是在等谁?”

      货郎问,

      “这几日总见你往这边来。”

      她指尖逗了逗爬过指节的蚂蚁,摇头笑了笑:“不算等,就是路过。”

      货郎“哦”了声,挑着担子要走,又回头指了指远处田埂:“方才见个青衣先生领着个小孩往镇上走,那孩子手里攥着片柳叶,倒跟姑娘前几日捡的那枚有些像。”

      砚羽抬眼时,田埂上只剩两道慢慢挪远的影子。青衣人的衣摆被风掀得轻晃,旁边的小不点儿走得极慢,鞋尖沾着泥,手里果然捏着片半黄的柳叶,走两步就回头望一眼官道,像在找什么。

      她没起身,只看着那两道影子融进远处的炊烟里。指尖的蚂蚁已经爬远了,留下点淡淡的蚁酸气。瓦罐边的石子被日头晒得温温的,砚羽摸了摸石面,忽然想起池年信里那句“到底谁更强些”——或许过个十年八年,等这攥着柳叶的小孩长起来,倒真能让池年好好较回劲。

      风又过,槐树叶落了片在肩头。砚羽捡起叶子,往客栈走时脚步慢了些,像是怕踩碎了风里飘着的、谁还没数完的“三四”。

      砚羽离开了这个小镇,继续着她的游历。

      走时是个微晴的清晨,露水还凝在官道旁的草叶上,沾湿了鞋边。她没再往那边望,只将瓦罐里的石子和信纸仔细收进了行囊——石子被日头晒得温厚的触感,信上池年笔锋里藏着的较劲,都像这镇上的炊烟,淡却留了点暖在心里。

      出镇的路渐渐开阔,风里少了市集的白汽与说书声,多了些山野的清劲。她脚步不快,路过溪涧时蹲下身掬水喝,水面晃着自己的影子,倒想起田埂上那个攥柳叶的小不点儿——鞋尖沾着泥,回头望时眼睛亮得很,像揣着颗没被惊扰的星子。

      游历的路才刚走出不远,她还不知道,今日田埂上那道慢慢挪远的小小影子,将来会握着剑,在很多人的记忆里留下比炊烟更绵长的痕迹。

      眼下她只拢了拢行囊,踩着溪涧漫过石头的水痕往前走,风里飘来野果的甜香,倒比琢磨那些还没影儿的事更实在些。

      这些年,砚羽在路上见过不少事,也遇过不少人。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

      人类世界里偶有妖祸,确实有妖精会伤人,但更多时候,她撞见的是人类之间的纷争——城池与城池打,村落与村落斗,今日还称兄道弟的人,明日或许就为了块地盘、一袋粮食刀兵相向。

      她曾在破庙里歇脚,撞见一伙逃兵,裤腿上还沾着血,围在火堆前分半块干硬的饼,说的却是“将军卷了粮草跑了”;也在山脚下看过两个村子争水源,壮年人举着锄头对峙,妇孺缩在后面哭,田里的稻子都快旱死了,没人顾得上。

      炎帝当年说的“人性难测”,她算慢慢摸着了些边。妖精的恶有时直来直去,饿了要吃,抢了要争;人类的却绕得多,明明住着同片田埂,喝着同条溪的水,转头就能为些说不清的由头红了眼。

      她还是偶尔会伸手。

      看见被流矢伤了的小孩,会悄悄在他枕边搁些草药;遇着被乱兵惊散的小妖精,会引着它往深山里走段路。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近前,大多时候就站在树后或石旁,看事情落了定,便转身继续走。

      行囊里的石子被摩挲得更光了,池年后来又写过几封信,没再提无限,只说他跟着师父去了西边历练,遇着些厉害的妖精,本领又长进了。

      砚羽回信时,有时会提两句路上的事,不说那些打打杀杀,只说“前日见着片好林子,松果落了一地”,或是“溪边的野莓熟了,比镇上的甜些”。

      这日她走到条江边,渡口停着艘大船,正往下卸货物。

      挑夫们扛着麻袋往岸上走,其中一个脚下一滑,麻袋摔在地上,滚出些碎银来。旁边立刻围上几个人,有喊“见者有份”的,有骂“私藏货物”的,推搡着就动了手。

      砚羽站在渡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挑夫抱着头缩在地上,银碎被抢得七零八落。江风把船工的号子吹得老远,混着人群的吵嚷,倒让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小镇的田埂——无限攥着柳叶站在土路上,鞋上沾着泥,眼里亮得像星子。

      那时的风里有草叶响,有没数完的“一二三四”,干净得很。

      她收回视线,往上游走了走,找了处浅滩蹲下身。江水凉,漫过指尖时,倒想起行囊里的石子。她摸出来攥在手里,石面温温的,还是当年被日头晒透的那种暖。

      江面上过了艘小船,撑船的老汉唱着渔歌,调子慢悠悠的。砚羽望着船影飘远,慢慢站起身——路还长着呢,往后不定还能撞见些干净的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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