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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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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惨白的光线透过竹窗的缝隙,切割开屋内浓郁的昏暗,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昨日燃尽的红烛凝固着嶙峋的烛泪。赤红的嫁衣委顿在地,像被撕碎的蝶翼,残留着夜的暴戾气息。
蝶生的意识在沉沦中缓缓上浮,最先感知到的是周身无处不在的、被碾碎般的酸疼,尤其是脚踝处,传来清晰的、被禁锢的冰凉触感。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茫然地扫过猩红的、布满艳俗喜字的帐顶,昨夜破碎而恐惧的记忆猛地倒灌入脑海——冰冷的触碰、低柔的毒语、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占有……
他猛地想坐起,却猝不及防地被脚踝处一股冰冷的牵拉力狠狠拽回!
哗啦——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碎响,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尊严。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截纤细却异常坚固的银链,一头锁在他赤裸的脚踝上,另一头则深深嵌入沉重的木床柱基。
银链的长度,仅够他在这床榻方寸之地活动。
……锁链?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踝窜遍全身,比昨夜任何触碰都更让他恐惧。
他发疯似的去拽那链子,指甲在冰冷的金属上徒劳地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却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他又试图去掰开床柱上的锁扣,直到指尖通红,那锁扣依旧纹丝不动。
……他把我……像牲口一样……锁起来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瘫软在冰冷的锦被上,昨日强撑的所有意志瞬间分崩离析。
眼泪早已流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却连放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
自由?原来从他踏入这竹楼的那一刻起,那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吱呀——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蝶生猛地蜷缩起来,扯过残破的被子死死裹住自己,像是要筑起一道可怜的屏障,惊恐地望向门口。
姜谕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浅蓝的苗服,头发不同于以往只是随意的束起一半,而是遵循寨子里已婚男女的规制高高束在头顶,额角的金蛇印记完全露出来,整个人显得更加挺拔冷峻,脸上看不出丝毫昨夜盛怒的痕迹,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甚至……面对囚徒的冷漠。
他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声音听不出情绪:“吃东西。”
蝶生猛地别开头,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用沉默和抗拒表达着最后的倔强。
姜谕静立了片刻,目光落在他死死攥着被单、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那截刺眼的银链上。
他忽然俯身,冰冷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捏住蝶生的下颌,强迫他转回头看向自己。
“不吃?”他的瞳孔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想耗干自己,连同你肚子里可能已经存在的苗嗣一起?”
蝶生猛地瞪大眼,像是听到了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破碎而尖锐:“你……你疯了?!我是男子!怎么可能…”
“看来上一代蝶灵留下的记忆,你并未完全继承。”
姜谕打断他,语气冷硬如铁,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蛇蝶共生,灵力交融,孕育子嗣是蝶灵传承的使命之一。这是刻在你血脉里的规则,不是你信或不信就能否决的。”
他松开手,仿佛触碰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直起身,垂眸冷冷地俯视着瞬间面无血色的蝶生。
“吃干净。”他命令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别让我用更不愿的方式喂你。”
说完,他不再看蝶生一眼,转身离开。
沉重的竹门再次合上,如同墓穴封土。
蝶生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巨手,将他彻底拖入了无底深渊。
银链在脚踝上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像一道永恒的枷锁,不仅锁住了他的身体,更将他拖入了一个无法理解、无法逃脱的恐怖命运之中。
清晨的竹廊还带着未散的雾气,岚涯挽着袖子,坐在楼下,用力捶打着木盆里几件衣物。
其中最为醒目的,是几件被揉皱的、做工精致的赤红色衣裳,它们混在姜谕黑色的礼服里,格外显眼。
岚涯拎起衣袖,掬水搓洗着上面不知是酒渍还是什么的暗沉痕迹,忍不住抬头,对正在露台上看书的姜谕絮叨:
“圣主,蝶生还没起呢?这日头都上三竿了。”她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关切,还有一丝过来人的调侃,“到底是年轻,脸皮薄,累坏了也不好意思见人了吧?”
姜谕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背对着岚涯,目光似乎专注在手中泛黄的书卷上,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刻意放缓,显得寻常:
“嗯。让他睡吧。”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纸张的折角,仿佛那需要全神贯注去抚平。
“昨夜……”他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略微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刻意解读为“难以启齿”的停顿,随即自然地接上,“是闹得晚了些。他身子乏,阿姐你先别去扰他。”
岚涯闻言,了然地笑了笑,摇摇头,继续用力揉搓那红绸,水声哗啦。
“晓得啦晓得啦!你们这些娃娃呀……”她没看见,姜谕在她低头时,侧首飞快地瞥了一眼竹楼那紧闭的窗户,眼神沉郁冰冷,与方才平稳的声线判若两人。
溪水潺潺,带着泡沫流过青石板,冲不走那绸缎上顽固的暗色,也冲不散这晨光里温和的假象之下,那无声凝固的冰冷事实。
“嗯。”姜谕低低应了一声,喉结微动,视线重新投向远处的山雾,不再多言,一副不欲再多谈的样子。
岚涯只当他也是疲累或是害羞,笑着摇摇头,晾完了衣裳抱着木盆回厨房。
直到岚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角,姜谕脸上那层勉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剥落。
他下颌线绷紧,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光,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后,是他用银链锁住的、想试图逃跑的新娘,和一个由谎言构筑的、不见天日的“新房”。
他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守墓人,将自己和那片阴影一同囚禁在这晨雾弥漫的回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