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莲》羡汐之丘

3、蚀骨生，情劫至

　　彻骨的寒意是云烬恢复意识的第一感知。并非玄霜天境那种弥漫的冷，而是仿佛灵魂都被冻结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僵冷。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冰晶穹顶——她回到了自己的偏殿。

　　但紧接着，心口传来的、清晰的、如同藤蔓扎根般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呃……” 她忍不住蜷缩起来，手紧紧捂住心口。那种感觉，就像有一株活生生的、带着冰冷倒刺的植物，正从她的心脏深处向外蔓延生长！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新的、细密的刺痛，仿佛有根须在血管里野蛮地扩张。

　　蚀骨莲！师尊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沾情即毒，动念即死！”

　　凝冰台上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闪现：师尊染血的冰蓝、那凌厉冰冷的斥责……以及，他盛怒银眸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被她捕捉到的……担忧。

　　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她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该存在的情绪，心中因此泛起的、无法言说的悸动与委屈，才引动了这蚀骨的诅咒？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与那生长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师尊的震怒言犹在耳，她不敢想象，若他知晓蚀骨莲因此异动，会如何处置她这个“累赘”？

　　她挣扎着坐起身，试图运转《玄冰凝脉诀》压制。然而，往日温顺的寒气此刻却变得滞涩难行，心口那株无形的“莲”仿佛成了力量流转的阻碍，每一次引气都加剧了刺痛。冷汗浸透了霜绡法衣，又被瞬间冻结，让她如同裹在一层冰冷的壳里。

　　殿内死寂。冰傀侍者并未像往常一样出现。一种被遗弃的恐慌感攫住了她。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到压制的方法，或者……至少弄清楚这蚀骨莲到底是什么！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凝冰台危机前，冰傀侍者曾提及天境有一处存放古老典籍的“经纶阁”，或许那里有关于诅咒的记载？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疼痛。云烬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避开可能的巡视路线，凭着模糊的方位感，在迷宫般的冰晶回廊中穿行。寒气无孔不入，蚀骨莲的刺痛如影随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

　　不知走了多久，一扇与其他冰壁截然不同的门出现在眼前。门扉由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墨蓝色寒玉雕琢而成，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却散发着一种古老、沉寂、甚至带着一丝……哀伤的气息。

　　这里……似乎不是经纶阁？但那种奇异的感觉吸引着她。她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门无声地滑开了。里面并非典籍满架，而是一个异常空旷的圆形冰室。冰室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边缘布满不规则裂纹的镜子。

　　镜框是古朴的青铜色，雕刻着繁复的、仿佛在流动的火焰与冰霜交织的纹路。镜面却不是清晰的倒影，而是一片混沌的、不断变幻着灰白雾气的漩涡。

　　溯情镜。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云烬脑海。她下意识地靠近，被那镜面漩涡中透出的、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和悲怆感所摄。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镜框的刹那——

　　“嗡……”

　　镜面混沌的雾气骤然剧烈翻涌！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将她扯入镜中！天旋地转，冰室的景象瞬间消失！

　　她跌入了一片破碎的、燃烧的时空乱流。

　　眼前景象光怪陆离地切换：

　　无边无际的熔岩火海，一只巨大华美的、翎羽燃烧着赤金烈焰的凤凰在火海中发出凄厉的悲鸣。

　　一座悬浮于九霄之上的、由寒冰构筑的巍峨神殿，与玄霜天境极其相似，却更古老恢弘。

　　一个身着玄冰战甲、面容模糊却气息无比熟悉，冰冷、强大、孤高的身影，正与一个笼罩在滔天黑雾中的魔影激战！

　　然后，画面定格——冰甲染血的身影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心口绽放着妖异幽紫莲花、生命之火正在飞速熄灭的红衣女子！那女子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眉眼间……竟与云烬有七八分相似！她的身体正在莲花的吞噬下，一点点化为赤金色的光点消散！

　　“不——！！！”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痛苦的怒吼，从那个冰甲身影口中爆发！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凌寒渊！却充满了云烬无法想象的、被碾碎灵魂般的绝望和疯狂！

　　云烬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画面再次切换：

　　冰甲身影跪在巨大的冰镜前，正是眼前的溯情镜，镜中反复回放着红衣女子心口中莲、在他怀中消散的画面。他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时空的寒意，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他抬手，狠狠一拳砸在镜面上！

　　“咔嚓！” 镜面应声裂开无数道缝隙，正是云烬刚才看到的裂纹！

　　一个冰冷、空洞、仿佛剥离了所有情感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烬的神魂：“断情绝欲，恪守天道。此心此念，永镇玄霜。” 伴随着这誓言般的低语，无数道闪烁着符文的玄冰锁链从他心口蔓延而出，将他整个人层层封印！

　　“轰——！”

　　所有的幻象如同碎裂的琉璃般炸开！云烬被狠狠甩出溯情镜，跌坐在冰冷的镜室地面上，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鬼。

　　她大口喘着气，赤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彻骨的冰冷。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师尊收她为徒，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因为她本身！是因为“蚀骨莲”！因为那个与她容貌相似、在他怀中消散的红衣女子！

　　是因为愧疚！是因为他没能救下那个人，所以当同样身负蚀骨莲诅咒的她出现时，他把她当成了……“责任”！一个需要被看管、被压制、以避免重蹈覆辙的……“责任”！

　　那些偶尔流露的、让她心悸的“暖意”和“涟漪”，或许只是他看着这张相似的脸，想起了万年前无法挽回的旧事？那些冰冷的帮助和警告，也只是在履行他“恪守天道”的职责，避免再次被“情”所累？

　　凝冰台上那转瞬即逝的“担忧”……是担忧她？还是担忧她体内的诅咒失控，再次上演万年前的悲剧？

　　心口蚀骨莲的刺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那尖锐的、如同被利齿啃噬的痛楚，瞬间盖过了所有惊骇和冰冷的猜测，让她蜷缩在地，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吟。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被当作替代品的屈辱、以及无法言说的巨大悲凉的“委屈”，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沸腾！

　　沾情即毒！动念即死！

　　她沾了什么情？动了什么念？

　　是对那道染血背影的担忧？还是对那丝“担忧”的捕捉与悸动？

　　亦或是……此刻这被真相撕裂的、如同坠入万丈冰渊的绝望与不甘？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云烬口中喷出，溅落在冰蓝色的镜面上，如同绽开了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心口那无形的蚀骨莲，在剧烈的情绪冲击和反噬的煞气下，幽光狂闪！一片清晰可见的、半透明的、边缘带着妖异紫芒的莲瓣虚影，竟在她心口位置的霜绡法衣上，缓缓浮现、凝实！

　　蚀骨莲，因情动，因念生，绽放了第一瓣！

　　几乎就在莲瓣凝实的瞬间——

　　“放肆！”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意和……一丝极细微惊惶的冰冷厉喝，如同九天神罚，轰然降临冰室！

　　冰晶门扉被狂暴的寒气直接粉碎！凌寒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银灰色的眼眸在看到云烬心口那瓣妖异莲影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他周身散发的恐怖寒意，让整个镜室的温度瞬间降至绝对零度，连空间都仿佛要被冻结！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瓣莲影上，然后是地上刺目的鲜血，最后是溯情镜上残留的、属于万年前的悲伤气息……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惊怒！前所未有的惊怒席卷了他！比凝冰台上她妄动煞火时更甚百倍！她竟敢擅闯禁地！她竟敢窥视溯情镜！她竟然蚀骨莲……开花了！

　　“谁给你的胆子？！” 凌寒渊一步跨至云烬面前，强大的威压几乎要将她碾碎。他眼中冰寒刺骨，再无一丝一毫的波动，只剩下纯粹的、冻结万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窥视禁地，引动诅咒，罪无可赦！”

　　云烬被他恐怖的威压压得匍匐在地，心口的莲瓣灼痛伴随着被威压碾碎的痛苦，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艰难地抬起头，赤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被真相灼伤的火焰，混杂着绝望和一丝破罐破摔的倔强，嘶声质问：

　　“罪无可赦？师尊……你收我为徒，究竟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救你万年前……未能救下的那个人？！”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凌寒渊冰封的外壳！

　　他周身的气息猛地一滞，那张万年冰封的俊美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被戳穿的狼狈、以及深埋心底、被强行挖出的剧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眼眸！

　　“住口！” 凌寒渊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冰冷，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即被更汹涌的寒冰怒潮覆盖！他猛地抬手，一道蕴含着绝对封禁之力的冰蓝符文瞬间打入云烬体内！

　　“呃啊——！” 云烬惨叫一声，体内刚刚因情绪激荡而翻涌的煞气和蚀骨莲的异动，被这股力量强行镇压下去，连同她的声音和行动能力一起冻结！她像一尊冰雕，僵硬地倒在地上，只有赤金色的眼瞳里，还燃烧着不屈和悲愤的火焰，死死瞪着凌寒渊。

　　凌寒渊不再看她。他转身，背影依旧挺拔孤绝，却仿佛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山雨欲来的压抑。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回荡在死寂的冰室中：

　　“即刻起，禁足此殿。待吾……处置。”

　　“处置”二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云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她看着那道决绝离去的冰冷背影，蚀骨莲的刺痛被封印暂时压制，但心口那被真相撕裂的伤口，却汩汩地流淌着比焚骨煞火更灼热的绝望。

　　情劫已至，蚀骨花开。她的命运，已被推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而将她推下去的那只手……或许正是她曾仰望、敬畏，甚至……生出过不该有念想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