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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保温杯与家长会 ...

  •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晚自习下课铃刚响,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白琬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幕里模糊的路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侧袋——那里空空的,早上出门时忘了带伞。

      “没带伞?”顾泽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骨上还挂着水珠,“我送你到公交站。”

      白琬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不用麻烦你了,我等雨小点儿再走。”

      她其实是怕了。昨天在(8)班教室,江曜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仿佛还留在皮肤上,男生身上那股烟草混着古龙水的气息,总在她走神时突然钻进鼻腔,搅得她心湖发乱。

      顾泽言却已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后颈的伤不能淋水。”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江曜那边,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嘴硬。”

      白琬没说话,跟着他走进雨幕。黑色的伞面像个移动的小帐篷,把两人与外面的风雨隔绝开来。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衬得伞下的空气格外安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脚步声。

      路过操场角落的香樟树时,白琬的脚步顿了顿。树下的长椅上,江曜正靠在那里抽烟,红色的火星在雨幕里明明灭灭。他没打伞,黑色T恤的肩头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轮廓。

      顾泽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别看了,走吧。”

      白琬点点头,却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江曜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隔着雨帘与她对视。男生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觉得像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泛着冷冽的波光。

      她慌忙转过头,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

      公交站台的避雨棚下挤满了人,顾泽言把伞收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珠:“307路还有三分钟到站。”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白色的袋子,“这个给你。”

      白琬接过袋子,触手温热。打开一看,是个米白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小兔子,和她之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你……”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

      “昨天在文具店看到的,觉得挺合适。”顾泽言笑了笑,指尖挠了挠眉骨,“别跟我客气,就当是……谢你帮我整理竞赛笔记的谢礼。”

      公交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白琬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被人潮挤上了车。她扒着车窗往下看,顾泽言还站在站台下,冲她挥了挥手,黑色的伞在雨幕里像个小小的剪影。

      保温杯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暖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一直暖到心底。她拧开杯盖,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甜丝丝的气息漫上来,让她想起老家后山的槐花蜜——那是每年春天,爸爸都会爬树摘下来给她酿的。

      鼻尖突然有点发酸。她掏出手机,想给顾泽言发条道谢的短信,屏幕亮起时,却先看到了傅明轩发来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写着:【江哥让我加你,说有东西给你。】

      白琬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拒绝”。她不想再和江曜有任何牵扯,那个男生像团危险的火焰,靠近了只会被灼伤。

      回到家时,周兰英正坐在昏黄的台灯下缝补衣服,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白睿趴在旁边的小桌上写作业,铅笔头已经磨得很短,却还在用力地涂写。

      “妈,我回来了。”白琬把保温杯放在桌上,里面的蜂蜜水还剩小半杯。

      周兰英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吗?”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毛巾就要给她擦头发,看到桌上的保温杯时,动作顿了顿,“这杯子……”

      “是同学送的。”白琬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她买重了,就送给我了。”

      周兰英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把毛巾递给她:“明天开家长会,妈可能去不了了。工地今晚通知要加班,加班费是平时的两倍。”

      白琬的心里沉了沉,却还是挤出个笑脸:“没关系妈,我跟老师说一声就行,反正我的成绩也不用您操心。”

      “还是得去的。”周兰英的声音里带着愧疚,“你转来这么久,妈还没见过你的老师。要不……让你弟弟去?”

      “别了。”白琬赶紧拦住,“白睿还小,去了也说不清楚。我自己去跟王老师解释,真的没事。”

      周兰英这才点了点头,重新踩动缝纫机。白琬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被灯光染成银白色,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又闷又涩。

      夜里躺在床上,雨点还在敲打着窗户。白琬把顾泽言送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上面,小兔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符。她想起明天的家长会,班里的同学大概都会由爸爸妈妈陪着来吧,穿着体面的衣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讨论着孩子的成绩和未来。

      而她的爸爸在监狱里,妈妈要去工地加班,她只能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像个被遗忘的孩子。

      凌晨三点,雨声终于小了下去。白琬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周兰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门外传来:“琬琬,快起来,你弟弟发烧了!”

      她慌忙爬起来,跑到客厅时,看到白睿脸色通红地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得像只破旧的风箱。周兰英正拿着体温计,手抖得厉害,根本看不清刻度。

      “快,去医院!”白琬抓起钱包和外套,背起弟弟就往外跑。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冰凉。白琬背着白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弟弟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过来,烫得她心口发疼。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最近的医院名字时,声音都在发颤。

      挂号、缴费、取药……白琬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直到白睿挂上吊瓶,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她才敢靠在墙角喘口气。周兰英赶过来时,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安全帽,上面沾着水泥点子。

      “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母亲的声音嘶哑,眼眶通红。

      “急性肺炎,要住院观察几天。”白琬把缴费单递给她,上面的数字让周兰英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这么贵……”她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

      白琬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天已经蒙蒙亮了,医院楼下的早餐摊开始冒出热气,混着雨水的气息飘上来,带着股生活的烟火味。她掏出手机,想给王老师请假,屏幕亮起时,却看到了顾佳发来的消息:【家长会八点开始,你什么时候到?】

      “妈,我得去学校开家长会了。”白琬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周兰英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路上小心,别太累了。”

      白琬跑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六中的名字时,司机师傅看她的眼神带着疑惑——这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头发凌乱得像团草,实在不像是去开家长会的样子。

      赶到学校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刚响过。白琬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才往(1)班走去。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穿着体面的衣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咖啡味。白琬的出现像滴墨掉进了清水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刚想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秦雨婷妈妈的声音:“这不是那个转校生吗?怎么自己来开家长会?她爸妈呢?”

      另一个陌生的女声接道:“听说她爸在坐牢,她妈在工地上打零工,哪有空来啊。”

      “怪不得穿得这么寒酸,原来是这样的家庭……”

      议论声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白琬的背上。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还是挺直了背,假装没听见。

      王老师走进教室时,喧闹声才渐渐平息。她站在讲台上,开始介绍班级的整体情况,目光扫过白琬时,带着明显的担忧。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时,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江曜斜倚在门框上,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头发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睡醒就过来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家长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惊讶和探究。王老师的脸色有些难看:“江曜同学,这里是家长会,你怎么来了?你家长呢?”

      “他们没空。”江曜的声音懒洋洋的,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白琬身上。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泛红的眼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我自己来不行?”

      王老师还想说什么,傅明轩和顾泽言也跟着走了进来,两人手里都拿着请假条:“王老师,江哥的家长在国外,特意打电话来让他自己来的。”

      王老师看着傅明轩手里的请假条,又看了看江曜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找个位置坐下吧,别捣乱。”

      江曜没找座位,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白琬后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男生身上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随着动作飘过来,白琬的后背瞬间绷紧了,像只受惊的猫。

      她能感觉到江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带着探究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整节课,她都坐得笔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乱糟糟的,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家长会结束时,王老师让学生和家长一起去办公室领取成绩单。白琬拿着自己的成绩单,上面的总分依旧是年级第一,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走出办公室时,她迎面撞上了沈曼琪和她妈妈。沈曼琪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挽着妈妈的胳膊,看到白琬时,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哟,自己来开家长会啊?你妈呢?不会是在哪个工地上搬砖吧?”

      沈曼琪妈妈皱了皱眉,却没阻止女儿,只是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白琬,像在看一件廉价的商品。

      白琬攥紧了手里的成绩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想跟她们争吵,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沈曼琪,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冰冷的戾气。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地盯着沈曼琪。

      沈曼琪的脸色瞬间白了,躲到妈妈身后:“妈,他凶我!”

      沈曼琪妈妈上前一步,摆出长辈的架子:“你就是江曜吧?我听曼琪说过你,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呢?一点教养都没有。”

      江曜嗤笑一声,往前走一步,气场吓人:“教养?总比教女儿随便议论别人家事要好。”

      “你!”沈曼琪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拉着沈曼琪就走,“我们不跟这种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

      看着她们母女俩落荒而逃的背影,傅明轩忍不住笑出了声:“江哥,你这嘴也太毒了。”

      江曜没理他,目光落在白琬苍白的脸上:“你没事吧?”

      白琬摇摇头,低着头想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男生的指尖带着凉意,力道却很轻,不像上次那样带着强制性。

      “你弟弟怎么样了?”他问,声音有些生硬,却意外地没有了往日的戾气。

      白琬愣住了,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傅明轩早上看到你弟弟被救护车拉走了。”江曜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的信封,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

      信封薄薄的,里面似乎不是钱。白琬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里面是张银行卡,还有张便签,上面是江曜潦草的字迹:【密码是你生日,先拿去给你弟弟治病,以后再还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把银行卡塞回给他:“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江曜的语气很坚持,“你弟弟治病要紧,别跟我逞能。”

      “可是……”

      “没有可是。”江曜打断她,把银行卡重新塞进她手里,攥紧了她的指尖,“拿着。”

      他的指尖很烫,像团小火苗,烫得她皮肤发麻。白琬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弟弟还在医院等着钱治病,妈妈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她确实……很需要这笔钱。

      “谢谢。”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江曜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傅明轩和顾泽言赶紧跟了上去。顾泽言路过白琬身边时,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琬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里的银行卡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少年,却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也许,她之前对他的看法,真的错了。

      白琬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银行卡,转身往医院跑去。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外套。她想,等弟弟病好了,她一定要好好谢谢江曜,还要努力学习,尽快把钱还给她。

      而此刻,教学楼的天台上,江曜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目光望着医院的方向。傅明轩凑过来,递给他一瓶可乐:“江哥,你这招可以啊,英雄救美,肯定能打动那个转校生。”

      江曜没理他,只是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看到白琬在教室里被人议论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就控制不住地往上冒;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青黑时,又忍不住想关心她。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江曜掐灭了烟,转身往楼下走。傅明轩看着他的背影,嘿嘿笑了两声,赶紧跟了上去。他觉得,江哥和那个转校生之间,肯定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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