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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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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这些年,霍之洲的心里也有一根刺,扎得太久太深。
周扬当年的遭遇以及后来的消失,几乎成了他的原罪,让他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疏忽与无能,困在漫长的自责里。
如今,让他亲眼见到记忆中那个需要保护的女孩,已摇身变为港城古董界呼风唤雨的黄太,光鲜地周旋于名利场游刃有余,这比任何劝慰都更有力。
他的执念,是该放下了。
酒店套房主卧里,玩累了的小星星终于沉入梦乡。
苏蔓轻轻掩上门,揉揉发僵的肩颈,一抬眼,便看见坐在沙发暗处的陆临舟。
他没开大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灯火,独自坐着。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底化了一半,琥珀色的酒液只剩下浅浅一口。
睡袍的领口随意敞着,湿发半干,几缕垂在额前,手指关节支在唇上,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危险。
“还不睡?”苏蔓走过去,“今天谢谢你了,陪我们一整天。”
陆临舟这才像是察觉她的存在,缓缓抬眸。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重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哄睡了?”
“嗯,玩得太累了,沾枕头就着。”苏蔓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隔着一臂的距离。
陆临舟看她一眼,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冰块撞在杯壁上,清亮的声响。
他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目光落在前方的某个虚处,“当年,你跟霍之洲因为周扬断了交,又因为周扬......”陆临舟拧眉,想到七年前的轮渡之夜,自己被他们两人逼得跳船的画面,胸口一阵阵地发紧,“你那个养女还叫他爸爸,你们的关系看来不错。”
苏蔓眸光微动,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她不想让霍之洲这么快就知道陆临舟就是当年的顾常念:“那时候觉得他人不错,直率,重义气,但也仅此而已,我跟他可以做敌人,做朋友,做伙伴,唯独,做不了情人。”
“是吗?”陆临舟扯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但我看他今天,倒是挺念旧的,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忌讳什么,给孩子买礼物都会给你也带一份,尤其是听到你养女叫他爸爸的时候,特别高兴。”
苏蔓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难以言喻的痒,从心尖爬上来。
她侧过脸,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打量他紧绷的侧脸线条:“陆临舟,你这是在......翻旧账,还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陆临舟终于转眼看她,眸色深深:“我看他顺不顺眼,重要么?”他反问,语气依然淡。
吃醋了。
而且醋得不轻,酸味都快漫出来了,偏偏还要用这副冷静自持的壳子装着。
苏蔓心里的痒更明显,她忽然起身,坐到他腿上,双手缠住他的脖子,温言软语:“吃醋了?”
她的靠近,她的温顺,奇异地抚平了陆临舟心底一部分躁郁的褶皱,却又掀起了另一层更深的波澜。
“你为什么要收养小星星?”
苏蔓没料到话题跳转到这里,怔了一下。
许多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她将额头贴上他的侧颈,声音很轻:“最开始......我以为,她是你和周扬的孩子。”
陆临舟眼角抽动,抬手捏住她的后颈,迫她看向自己:“我的孩子?”
苏蔓挣开他的束缚,重新靠上他的肩,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仔细看,小星星的长相跟你没有半分相似,我才开始觉得不对,才开始重新去查当年的事。”
陆临舟揽住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苏蔓在他怀里彻底放松下来,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脸贴着他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
“有些事,”她缓缓开口,指尖在他睡袍的纹理上划动,“我也是到今天,把所有碎片拼起来,才真正想明白的。”
陆临舟捏住她的手,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示意她继续。
“你转学过来之前,周扬每年都能拿到最高的奖学金,她是那种目标明确、善于利用规则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人。但你来了之后,成绩上,她再也压不过你。”
“拼不过成绩,她就想换条路,最开始,她尝试用各种方法影响你,论坛栽赃,对你造谣,甚至想过用暴力废了你,但你那时候跟我走得近,她没有机会。”
窗外的灯火在她眼底映出一点寒凉。
“后来,她给你写了一封情书,又阴差阳错,被陈屿捡到了。”苏蔓的声音更沉了些,“陈屿,当时对她用了药,侵犯了她,但是,”她抬起眼,看向陆临舟,“陈屿也对我下过药,我知道那个药的药性,没那么,不可抗拒。唯一的解释是,周扬当时,至少是半推半就,甚至是自愿的。”
“陈屿家境好,是条捷径。周扬大概想借这件事,把自己和陈屿捆绑在一起。”苏蔓扯了扯嘴角,“可惜,她低估了陈屿母亲的精明和冷酷。那个阶层,怎么会轻易让她这样的普通人嫁进去?得知周扬怀孕后,陈屿的母亲就找到了周扬的家人,施加压力,逼迫她们离开海丽。”
“周扬很清醒,她知道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自己捞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可能惹一身腥。但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走,她不甘心。”
“于是,她选择了你,她把所有的窘迫和怨恨,都归咎于你,如果当初你接受了她,或者没有你的存在,一切都会不同。”她伸手抚上他的耳垂,“所以,周扬做了一场戏。一场足够有说服力的戏,让我,让当时同样关心则乱的霍之洲,都坚定不移地相信,是你,顾常念,害了她。她被迫失身,又被家人抛弃,最终疯了,被送进精神病院。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一个无可推卸的加害者罪名。”
苏蔓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串联起来的真相,每一步,都透着计算。
陆临舟沉默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城市低鸣。
他眼底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恍然,有怒意,有对往昔荒诞的嘲弄,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所以,”他终于开口,“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只是因为,她嫉妒我?”
“可以这么理解,”苏蔓点点头,“周扬是个心气极高又极其现实的人,当现实路径受阻,无法达到她想要的目标时,她就会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后续的重生铺路。你看,她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黄老的太太,风光无限。”
陆临舟低笑一声,低下头,额头抵着苏蔓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苏蔓,”他唤她的名字,气息灼热,“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对付她?”
苏蔓笑了一下,扬头吻他的唇:“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至于对付她,还用不到你亲自出马,”她微微偏头,擦过他的唇角,“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算计和利用,是我最拿手的,关键在于,算得够不够清楚,利用得够不够值当。”
“你刚刚说,你当初收养小星星,是以为她是我的孩子?”他将话题转回去。
苏蔓听出他话里潜藏的另一层意味,心跳加快。
“苏蔓,”陆临舟抬手,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触感有些磨人,“你是希望,有一个我的孩子?”
这个问题迅速让空气变得滚烫。
苏蔓一时被他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希望?还是不希望?这似乎不是一个能在当下情境里用简单是非来回答的问题。
而陆临舟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问出那句话后,目光便沉沉地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眼神暗了又暗,最后被失控的浓稠欲望覆盖。
带着酒气的嘴唇触碰过来,试探的,研磨的,随即力道加重,急切而深入,揽着她腰腹的手收紧,不容她有半点退缩的空间。
意乱情迷间,“咔哒”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拉开。
陆临舟的身体瞬间僵住,苏蔓也在同一时间猛然惊醒,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来不及整理衣服,立刻站起身。
小星星揉着惺忪的睡眼,拽着一只兔子玩偶,赤脚站在卧室门口:“苏妈妈......我做噩梦了。”
苏蔓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小星星连同兔子玩偶一起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
“嗯……”小星星把头埋在她肩窝。
苏蔓抱着她,走进卧室,关上门。
陆临舟坐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唇上还残留着刚刚暧昧的水色。
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
陆临舟独自坐在昏暗中,良久,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缓缓擦过自己的下唇,回味还残留在唇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
孩子?她很喜欢孩子吗?
茶室里,檀香袅袅。
临窗的位置,苏蔓有条不紊地烫着杯具,小星星挨着她坐着,好奇地摆弄着茶盘上的茶宠,时不时看向窗外巨大的水榭鱼池。
周扬终于姗姗来迟:“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她在对面落座,看一眼她身边的女孩。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苏蔓提起紫砂壶,为她斟茶,“况且,带小朋友出来走走,让她见见世面。”她自然地摸了摸小星星的头。
小星星抬起头,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苏蔓抬手招服务员:“麻烦你带我女儿去看会锦鲤,多谢。”说着拿出小费递过去。
小星星走远,周扬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女儿很可爱。”
“是我收养的孩子,很懂事,也很黏我。你也知道,小孩子问题总是很多,总是问我,她的亲生母亲是谁,为什么不要她了?”
周扬放下杯子,语气不善:“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苏蔓笑了笑,“星星之前做了个大手术,现在恢复得不错,但总需要特别小心。养孩子就是这样,时时刻刻悬着心,生怕她有一点不好。当母亲的,大概都是这种心情吧?无论分开多久,身处何地,心里总有个角落是留给孩子的,你说是不是,黄太太?”
“我又没有孩子,体会不到你的心情。”
“也对啊,黄老今年有七十了吧,的确很难再有孩子了。”
周扬抬起下巴,开口:“苏蔓,我查了你,你父亲去世后你就嫁给了陈屿,一年前陈屿车祸去世,你成了陈家的话事人......”
“说到陈屿,”苏蔓不想再跟她绕弯子,直接打断她,“小星星之前肾衰竭,急需肾脏移植,是陈屿,在去世前捐献了一个肾,救了小星星。”
“哼,”周扬冷笑,“他也算是做了一件人事。”
“小星星的手术很成功,毕竟是亲生父亲,器官匹配度很高。”
“什么?”周扬的声音发颤,“你是说,孩子,是陈屿的?”
苏蔓挑眉,给自己斟茶:“是啊,小星星今年六岁,再有一年就到了上学的年纪,时间真是快啊。”她感慨。
周扬向前倾身,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勉强扯出一个笑:“陈太太还真是慈母心肠,不过,别人的家务事,我不便置评,如果没别的事……”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推开。
霍之洲神色匆匆地跑进来,看向苏蔓对面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周扬听见动静,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