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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锦庭设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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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下了很久的雨。
窗外的屋檐像被谁用水笔慢慢勾黑,水滴一串串垂下来,密密叠叠地落在地砖上。沈溯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始终没能睡着。
她梦见了一盏灯。
红色的纱罩,白瓷的灯座,灯芯跳着微光。她走过去,想吹灭它。
可那火光却忽地炸开,像被灌进了风。
接着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沈溯。”
有人在唤她。
声音却不是现实中繁烬的那个,而是低、慢、带着一点寒意,却又像藏着火星的回音。
她想睁眼,睁不开;想转身,四周却像被水淹没了。
然后,她就掉了下去。
再醒来,是一片寂静的帘幕后。
她躺在一张低矮的塌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脚边有温热的炭炉。空气里全是汤药的味道,苦里带甜,像是煮过骨头。
沈溯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古怪的宽袖衣,头发垂落到胸口,全然不似现实中的样子。
她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她张了张口,像是哑了。
这时,帘外有细细的脚步声靠近,一个女官模样的人掀开帘子,低头唤道:
“哑女醒了?主上说过,让她一醒,便送去主庭。”
沈溯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两人搀起,手脚像不属于自己似的麻木。她被披上一件雪白衣衫,衣摆上有极细的金线火纹,一眼看不出,灯下却隐隐泛光。
她还想说话,还是说不出。
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带进一个沉静的庭院,廊道一圈接一圈,走廊尽头,是一个背对着她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绛红的衣衫,身形高挑,背影沉而寂静。
在她靠近时,那人回头。
是她。
——可她和自己都不一样了。
繁烬的眼神冷,眉心点着一笔朱红印。她看了沈溯一眼,忽而笑了:“这位,就是那位哑奴?”
她转过身来,声音里多出一种不属于现实的威压:
“留下来。喂我。”
锦庭设宴这日,满座宾客皆是权贵。
玉砌雕栏,香炉里焚的是“澄息”,一闻可清神定魂,入夜则催眠生梦。四方宫使、百官贵女各自落座,席间交谈含蓄,轻笑声像织了金线的锦被,在殿内悄悄晃动。
主座上,繁烬静静饮了一口酒。
她穿的是正绛色宫袍,领口斜嵌金火纹,眉心那一点朱红如焰初升。她低头看着手中酒盏,指尖转得慢,像在等什么。
掌席人低声提醒:“主上,可宣乐女入宴。”
繁烬却道:“不急。”
她抬眸,目光掠过众人,像水火交错的流焰,一寸一寸烧过去,最后落在偏殿门口。
“哑女呢?”
众人一怔。
有人轻笑出声,以为她是玩笑。可繁烬将酒盏一扣,语调清清浅浅:
“我今日只吃她喂的菜。”
门口的太监立刻应声:“是。”
沈溯就这样被带了进来。
她穿着白衣,眉尾下削,站在堂上,眼神冷静,却也说不出话。她的手被人塞了一双玉箸,身前是一道红木漆盘,上头盛着一碗汤。
那汤表面静得发亮,红得过头,像被焰火照过的月光。
她不动。
殿内静了一瞬,有人低声说:“一个哑女,怎么能配伺主上?”
繁烬笑了。
她撑着下巴,侧身看她,像看一个久别重逢的人,又像看一件还未揭开的谜。
“沈溯。”
她忽而唤她。
那一声,从绛红衣袖中卷出,落进锦庭深处所有人的耳里。
众人讶然——她竟给这哑奴取了名?
沈溯怔了一下,手里玉箸轻微颤了一下。
她不知这人怎么知自己名字。但那一刻,有什么被火点着了,在血脉里一点点烧起来。
繁烬笑意轻敛,向前一点,带着三分认真,七分探问:
“来,喂我。”
沈溯缓缓走过去,站到她身侧,半跪下身。
她手中的汤碗微微晃动,汤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繁烬看着她,没催。
她抬手,玉箸入碗,舀起一口热汤。
香味混着某种骨脂的腥气一同扑来。沈溯鼻尖一痛,胃里却先一步翻涌。
她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那一刻——她只觉得这碗汤的味道,她很熟悉。
哪怕她不记得前因后果,身体先记住了它。
她盯着汤,不动。
“怎么不敢?”繁烬问,语调温和。
沈溯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把汤碗放下,动作极轻,却像一场拒绝。
殿中安静。
繁烬没有动怒,只是手指慢慢滑过桌面,轻声道:
“你不记得我了。”
“那没关系。”
她转头看向前方,“给她记一等不守礼规矩,先带下去。”
“明日再试。”
沈溯被带下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双半垂的眼,和她指尖缓缓转动的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