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暖阳》唐玄晚

1、你修无情道，我修你

　　昆仑之巅，终年积雪。

　　漱□□府深处，寒意比外面呼啸的北风更刺骨几分。玄冰砌成的修炼台上，凌霜雪闭目盘坐，周身灵气如丝如缕，缠绕着她，在她长睫与墨发末梢凝上薄薄一层白霜。她像一尊玉雕的神像，隔绝了尘世一切喧嚣，连同温度一起摒弃。

　　“师姐——！”

　　洞府口的禁制光华一阵急促的闪烁，伴随着一道清亮却难掩焦急的呼唤，硬生生撞破了这片死寂的冰寒。

　　凌霜雪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周身流转的灵气微微一滞。不必睁眼，她也知道来的是谁。整个昆仑，敢这样不管不顾闯她漱□□的，只有一个人。

　　苏暖阳像一团闯入冰天雪地的火，带着外面清冷的空气和她自己身上独有的暖意，几步就冲到了修炼台前。她呼吸急促，脸颊不知是急是气，泛着红晕，一双总是盛着光亮的杏眼此刻却蒙着一层水汽，眼眶通红地瞪着台上的人。

　　“师姐！”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他们……他们都说你要嫁人了！是真的吗？”

　　凌霜雪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颜色浅淡，如同覆着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层，清晰地映出苏暖阳此刻狼狈焦急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波澜。

　　“与你何干。”她开口，声线平直冷澈，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冰棱敲击在玉磬上。

　　这四个字，比洞府里的寒气更伤人。

　　苏暖阳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但随即，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积压已久的不甘与愤懑，猛地窜了上来。

　　她突然一步踏上修炼台！

　　玄冰触脚生寒，她却浑然不觉。凌霜雪因她这突兀的靠近终于动了，她下意识想后退，身形微侧，却被苏暖阳逼得后背几乎抵住了冰冷的洞壁。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苏暖阳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的暖香，蛮横地侵入了凌霜雪那片纯然由冰雪气息构筑的领域。

　　“与我何干？”苏暖阳仰着脸，逼视着那双冰雪之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了过去，“师姐要嫁……也是嫁给我。”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暖阳急促的呼吸声，以及……

　　凌霜雪素来平稳的气息，在这一刹那，彻底乱了。她一贯冰封般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眸中冰层下似有惊涛掠过，尽管转瞬便被强行压下。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放肆……胡说什么！”

　　她抬手欲要推开这胆大包天、口出妄言的小师妹，手腕却在半空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苏暖阳的手心很烫，像两块烧红的炭，紧紧箍着凌霜雪冰凉滑腻的腕骨。那温度灼得凌霜雪肌肤微微一颤，体内运转周天的灵力竟有种凝滞逆流的错觉。

　　而苏暖阳的另一只手，已如灵蛇般，趁着她心神震动、防守失据的间隙，轻柔又固执地，按上了她左胸心口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冰绡制成的衣料，那其下传来的震动，一声声，沉重、迅疾，完全失了往昔的冷静自持，如同被困的擂鼓，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苏暖阳的掌心。

　　苏暖阳怔住了。

　　她原本只是凭着一股冲动，一股不愿失去、不愿放手的绝望，想要靠近，想要抓住什么。她预想了师姐会震怒，会斥责，甚至会动用灵力将她轰出去……唯独没有料到，会触碰到这样一场兵荒马乱。

　　她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张清冷容颜，师姐的唇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了一些，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极紧，唯有耳垂透出一抹极其可疑的、与周遭冰雪格格不入的薄红。

　　苏暖阳眼中的水汽蓦然凝聚成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又哭又笑的、极其复杂的神情。她掌心下那失控的心跳如此真实，烫得她的指尖都在发颤。

　　她带着泪音，一字一字，轻轻地问，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师姐的心，跳得好快。”

　　凌霜雪猛地抽回手，连带拂开了那只按在她心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掌心。她转过身，背对着苏暖阳，宽大的云袖因这过急的动作带起一阵冷风。

　　“出去。”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寒意，仿佛要将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彻底冻结、掩埋。

　　可苏暖阳看得分明，那背对着她的、挺得笔直的脊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还有……那藏在广袖之下，微微颤抖的指尖。

　　心底某种猜测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出一片滚烫的笃定。

　　苏暖阳没有再逼近，她站在原处，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盯着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与清晰：

　　“凌霜雪，你听着。”

　　“你修你的无情道，我修你。”

　　“从今往后，你的大道里，必须有我。”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漱□□。

　　洞府内重新恢复了冰冷的死寂。

　　凌霜雪依然背对着洞口的方向，一动不动。许久，她才极缓、极缓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自己方才被苏暖阳掌心熨帖过的左胸。

　　那里，失控的心跳，仍未平息。

　　砰——咚——

　　砰——咚——

　　一声声，撞击着寂静，也撞击着她坚冰筑就的道心。

　　洞外，昆仑的风雪依旧，呜咽着掠过山崖。

　　而一抹暖阳，已固执地、不容拒绝地，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