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荷华》凤梨罐罐

12、中原篇12

　　这天，赵姒在仓库里找东西，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不得探出脑袋唤了声“莫邪”。

　　赵姰正在树下背西域词汇，听到阿母唤她，就放下简牍走了过去。

　　“莫邪，你那日不是给令史大人买过芫荽，割了几股芫荽根么，放在哪里了，阿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赵姒在柜子每个旮旯角里都找，赵姰想了想，说：“右手边的葫芦里。”

　　葫芦没有盖子，放在里面的芫荽根有点发干，但好在没有彻底腐烂。

　　赵姒将根倒出来去了专门育种的地里，这块地面积不大，特意在赵姰的窗户下方圈出来的一块。

　　瞧着阿母将干掉的香菜根种到其中一小块土地，赵姰说：“阿母，老早就见你将这些土分割成不同的小块，却是为何？”

　　赵姒解释说：“不是阿母将土壤分割，而是这些土壤啊，都是阿母随军打仗时，从各个地方采集到的土壤，为的就是培育出好吃的蔬菜和稻谷，也同时看看这些颜色各异的土壤，究竟适合种植哪些作物。”

　　缠了赵姰几年的迷雾豁然开朗：“难怪阿母总是拿着简牍记录些什么，想必是在记载不同土壤培育出来的菜苗的变化。”

　　赵姒点头：“若是以后天下太平，阿母那一箱子种植手册便可以传播到每个地方，让各地的人能够因地制寻得适合他们土壤的种子与种植方式，这样，大家才不会饿肚子，就能吃饱饭了。”

　　赵姰说：“阿母的抱负，莫邪一定支持。”

　　待了一会，赵姰又重新去背词.

　　然背了没多久，就坐在树下的长凳上发起了呆。

　　赵容瞧着阿母看莫邪，就小心翼翼走过去，说：“莫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眼神却发直。”

　　赵嫖说：“反正不是想男人的眼神。”

　　赵容无奈：“阿母倒是想得开，莫邪都二十好几了，该许配人家了。”

　　赵嫖眉头微蹙，唾了句迂腐：“人一辈子转瞬即逝，趁着年轻，就该做想要做的事。

　　你想去嫁人当贤妻良母，阿母不拦着。

　　莫邪想去当使臣安抚邦域，阿母更是双手双脚支持。

　　莫邪都没插手你的私事，你倒反过来插手她的，你怎么管这么宽呢？”

　　赵容有些尴尬地讪笑两声，小声道：“我总是惹阿母生气……”

　　赵嫖说：“你管好自己的事就不会惹我生气。”

　　赵容：“……喏。”

　　瞧着孙儿露出裙边的脚，赵嫖起了念头，趁着闲来无事，得给莫邪做双合脚的布鞋，要不然去了西域，长途跋涉的，没合脚的鞋岂不痛苦。

　　但莫邪的脚丫子尺寸几何，她好像忘了。

　　想着想着，赵嫖住着拐杖凑上去丈量，怎知莫邪忽然站起身，将竹简放至桌上，说：“我去大鸿胪，可能很晚再回来。”

　　“哎……”赵嫖还没来得及把人喊住，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赵嫖笑出声：“年轻人，兔子似的。”

　　客栈内，消失了几天的多布再次出现，见殿下坐在窗前喝酒，问查尔这又是怎么了。

　　查尔懒洋洋道：“失恋了呗。”

　　多布：“这是好事。”

　　并走上前抱拳道：“干将，使团已经成立，我们何时行动？”

　　策勒没回应，看着窗外嘈杂的街道喝闷酒。

　　多布说：“不如干将就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杀光使团成员。”

　　策勒倏然捏紧酒瓶，转过头，眼神徒然锐利：“你敢！”

　　多布说：“你可以看看我敢不敢，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任务，也别忘了你可是我们漠北最骁勇善战的右贤王。

　　如今为了旁人伤春悲秋成何体统？

　　我们一日不攻下大汉，我们漠北的子民便一日不能过上好日子。

　　残暴的雪灾，让我们多少族人和牲畜冻死在严寒与饥饿中，那种惨状，干将你想必是这辈子都忘不掉吧。”

　　策勒本来锐利的瞳仁猛地一颤，身上燃起的愤怒顷刻间消退，他猛饮一口酒，呢喃道：“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多布：“所以，还请干将下令，剿灭使团。”

　　策勒给查尔使眼色，查尔视若无睹，策勒嘴唇嚅了嚅，垂下眼帘沉吟片刻，转念一想，说：“不如，我们今晚就去烧了大鸿胪的书库。”

　　多布不解：“我们是来杀人的，你烧书干什么？”

　　策勒说：“大鸿胪的书库囊括了周边所有国家的风俗习惯和历史，是中原王朝哪怕更替，都会不断补充的重要资料。若我们烧了它，使臣就无法在短期内迅速了解西域诸国。”

　　多布认真聆听，但还是有些想不通：“可这个，烧了它，难不成干将是……”

　　策勒：“烧了它们，再杀了使团，那大汉至少在百年内无法组成新的使团出使西域。”

　　多布瞬间领会：“因为他们是去了别国资料，哪怕再组建使团，也是初出茅庐，对西域毫无了解，就算去了西域，也会很容易触及他国逆鳞，早晨不可挽回的后果。”

　　策勒：“不错。”

　　多布用力抱拳，叹道：“此计甚好，我今夜就蛰伏进去烧了书库。”

　　策勒却说：“你一个人没有照应怎行，我与查尔跟你一起去。”

　　多布说：“烧书库危险重重，干将身份尊贵，可不敢冒险。”

　　策勒却说：“好歹也是一起在战场同生共死的战友，你生性冲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怕你被抓住，那牢狱里的刑具，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布心中感动，抱拳：“多谢干将，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策勒：“去吧。”

　　等多布离开，策勒收起笑意，再次心事重重起来。

　　晚上，巡视大鸿胪的耿夔见书库还亮着光，问怎么回事。

　　守卫抱拳道：“赵荷华仔查阅典籍，至今未出来。”

　　耿夔将门推开，看了眼左边，空无一人，又看向右手边，不远处的长桌前，赵姰正在翻书。

　　走上前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赵姰起身作揖，耿夔也回了礼，赵姰说：“可能还需要一两个时辰。”

　　耿夔说：“那个西域商人最近可有找你？”

　　赵姰摇头：“我与他说清楚了，他再没有找过我。”

　　耿夔：“那便好。”

　　说着，取出掖在护腕的免罪契递给她，赵姰接过，看到是免罪契，说：“我还以为免罪契只有四张。”

　　耿夔说：“我也是担心你会不会用这个东西去频繁接触那个外邦人。”

　　赵姰说：“我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请将军放心。”

　　“行。”耿夔说，“我还要巡城，等巡回到这里，大约两个时辰，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赵姰作揖：“多谢将军。”

　　只说耿夔走后没多久，策勒等人也准备了三壶化好的鸡油，在大鸿胪的屋顶快速往书库的方向去。

　　书库中的书籍很多，为保持干燥，在晴天时总会将窗户大开，待到深夜才会关闭。

　　如今赵姰在书库内查阅，窗户全数呈敞开状。

　　策勒等人趁着巡逻兵前脚离开，后脚，就来到了后窗。

　　又有脚步声靠近，三人快速翻身进入书库。

　　好巧不巧，脚底下还没站稳，屋内也有了声响。

　　策勒隔着书架，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向脚步声出现的地方，就看到挑选卷轴莫邪，瞳孔骤然放大。

　　查尔见殿下呆愣在原地，扯了扯殿下的袖子，低声问有几个人。

　　策勒没说话，多布倒是看到了，说：“一位女郎。”

　　查尔：“莫非是赵荷华？”

　　多布说：“如果真是她，不如我们就将她劫走，反正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与前朝皇族的人接头。而且干将不是心悦她么，刚好两全其美。”

　　查尔笑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虽然那赵荷华没有承认纸条的事，但纸条上明明就有‘荷华’二字，宁可多抓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

　　策勒却警告两人不可轻举妄动。

　　多布说：“殿下还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策勒低声道：“多布，北方向五十步弄出动静。”

　　多布：“却是为何？”

　　策勒：“书库里的各种藏书数不胜数，莫邪在写东西，我想看看她写的内容是不是关于西域，若是，那就说明她方才找卷轴的地方全是西域诸国的资料。”

　　多布：“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

　　策勒说：“就三壶油，再烧也烧不彻底，不如针对性的烧。”

　　查尔：“殿下说得有道理。”

　　多布抱拳：“是。”

　　来到殿下指定的位置，多布抬起一捆竹简，又松开，咔哒一声，很是清脆，在书库里格外明显。

　　“谁？”

　　写字的赵姰抬起头看向斜后方昏暗的书架区，但无人应答，只得放下毛笔，朝那边而去。

　　等人彻底湮入昏暗，策勒一个闪身跑到桌前，本来要看卷轴的他，却被莫邪写的内容吸引住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

　　赵姰见动静再没出现，就又回去，多布连忙到更远的地方，故技重施，赵姰再次被这个竹简碰撞的声响吸引，走入了更深处。

　　最后更是寻了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又见窗户是开着的，莫非是老鼠在作祟。

　　赵姰回到原位，提笔继续书写。

　　大鸿胪外偏僻的街道，三人骑着马往客栈的方向走。

　　多布说：“准备了这么多鸡油，却用不到，真是可惜。”

　　查尔打趣儿：“可以炒菜啊。”

　　多布瞥了眼他。

　　唯有策勒一人在最前方，查尔说：“干将看起来很开心。”

　　多布说：“今夜任务首次失败，干将的心态是真的好。不过干将，你到底在纸上看到了什么，为何命令我们立刻撤退？”

　　策勒说：“一个，充满美好未来的世界。”

　　查尔说：“不就是纸么，上面除了字，怎么可能会看见世界？”

　　策勒莞尔一笑：“正因为是文字，所以才能传达最饱满真挚的内容。以前我以为中原人极端排外，骄傲自负，出使西域不过是为了武力震慑，让西域诸国臣服。但今夜，我才知道打破刻板印象的重要性。”

　　查尔嘀咕：“殿下是和我们说话吗？”

　　策勒说：“其实很多中原人与我们的子民一样，都不渴望战争。战争带来的只有生离死别与饥饿贫困。

　　我作为主帅，曾经却觉得只有攻下中原，我们漠北的子民才有出路。

　　可我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只有停战，只有握手言和，才是真正的繁荣知道。”

　　多布惊诧：“这怎么可能！中原人不会把他们的粮食送给我们，我们只能抢！”

　　策勒说：“多布，你错了。他们为何要要送我们东西，我们，为何要抢他们的东西？

　　他们需要我们漠北的马匹牛羊，而我们也需要他们的粮草与布匹，若是放弃战争抢掠，开通贸易，漠北与大汉还有西域，才能和平共处，共同发展。

　　莫邪当真是胸怀大略，能写出如此让人醍醐灌顶的见解。”

　　多布脑袋有些发懵，这些信息与理念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犹如夜晚闪着绿色眸子的饿狼，时时刻刻要将她撕咬扯碎。

　　喃喃道：“你还是我们的策勒王子么？”

　　策勒回了一下头，温和笑说：“正因为我热爱漠北，所以才想让我的子民过上好日子，让我漠北真正的强大起来，不再受西方欺凌。若能开通贸易，我的子民将不再被战火荼毒，不再颠沛流离。”

　　查尔正在心里吐槽，忽然听到马蹄声，连忙说：“肯定是巡夜的，我们快走！”

　　怎知策勒却纹丝不动，骑着汗血宝马，就堵在路的最中间：“是熟人，不必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