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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识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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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凝思并不很感激这个救了自己的陌生男人。尽管他生得朗目疏眉,神仪明秀,脸上还带着种让她感到亲近的单纯气质。
她的无知、天真、对世界的信任已经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被接二连三的恶事消磨殆尽,尤其还要加上被绑架时又一度窜出来“幸灾乐祸”的脑子里的声音。她认为那是幸灾乐祸,因为她想不出那声音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况且宋凝思从小长大的环境里向来缺少男性这种性别的存在,她爷爷去世了,除了父亲和那些不会对她说话的小厮侍卫,她只在女孩儿的世界生活过,所以对男性有一种天然的警惕。
“放开我。”她哑着嗓子说。
反倒是时通光被这意料之外的一眼震了一跳,慌忙松手退开,耳朵又像在翠园茶庄里被大爷们调笑时一般红了:“抱、抱歉。”
这段距离让他得以把局促的目光从少女脸上挪开,放到别的地方,比如散开的,脏兮兮的裙角和衣袖。
盯着衣袖,一道灵光突然像闪电一般劈进他的大脑,他皱眉,瞬间回到那个满脑子只有公务的状态里:“你不是草坊的人。”
作为京城出身的年轻人,他好歹分得清哪种布料好,哪种布料是平民百姓穿不起的。这女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沾满泥巴,可尚且干净的部分能看出它本身是昂贵的,连素色也有针脚细密的暗纹绣花。
“我当然不是草坊的人!”宋凝思理所当然地道:“我是……”
“时哥,时哥!”一道声音从远处飘来,“出事了,侯府小姐半夜跑了,逃婚了!”
白天那个黑衣服的家伙嚷嚷着从城外跑了过来:“我都没发现,还是侯府里的人出来找人才知道,从城外绕过来累死我了……哎?”
跑到跟前,那家伙才发现这里竟有两个人一脸木然地瞪着他。
他浑然未觉气氛之诡异,狐疑地打量起宋凝思:“怎么有个女的?时哥,她不会是你抓来的细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时通光嘴角抽搐了一下,道,“这位就是侯府那个跑了的大小姐。”
黑衣男子叫莫典,不是刑部的人,甚至没什么官职,只是单纯崇拜时通光撕碎世家大网的气概,天天给他当跟班,就这么跟到了丘县来。
莫典吃了一惊,把少女看了好几遍:“什么!这么巧?”
“宋大小姐,为什么半夜逃婚?”时通光收回视线,用他审犯人的语气冷冷地问。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宋凝思一脸戒备。
时通光见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先把宋大小姐送回家,说不定还能拿笔赏金。”
“时哥……”莫典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立马被宋凝思打断了。
她下意识道:“不行!”
她喘着粗气,急得嘴唇青白。
就在对面这陌生男子说出“送她回家”的那一刻,宋凝思其实是心动了的。在被劫匪绑架的时候,她真的后悔了,想到如果没有逃婚,此时,她应该睡在她的软床上,等待着明天一早起来繁琐的沐浴打扮,等着迎来此生最风光的一天。
然而那阴魂不散的念白又一次响起来:【天快亮了,宋家上下找不到宋凝思,急得团团转。如果天亮前还找不到女儿,这桩婚事恐怕是要泡汤了。届时宋凝思算是初步逃脱了一年后死在聂家的命运,不过聂家真的会轻易罢休吗?】
“死”字如兜头凉水把她泼醒了。她绝对不能回去!
“不行?为什么不行?”莫典奇道,“那可是小成武王诶,去年还在战场上立了大功,人又高又帅武艺还厉害,要是我是女子,我都想嫁,你居然还逃婚?”
时通光不跟她废话那么多,把她两手往身后一押就要带着她往城里走:“宋大小姐,请吧。”
宋凝思挣了两下,没挣开,急声道:“不行!我不回去!”
时通光不为所动。
她心急如焚,没忍住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哀求:“我不要……求你了,我不要回去……我不想死……”
时通光停下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越过她和莫典对视了一眼:“不想死?”
隐隐约约地,他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在宋凝思的百般哭闹下,隔着一堵厚厚的城门的士兵终于被惊动了,喝问道:“谁在那!”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时通光和莫典眼神交流一下,还是权宜之计地把她带回了两人在郊外租住的房子里。
坐在破院子里不知道传了几代的破木板凳上,时通光身体前倾,胳膊架在腿上,还是以一种审讯的姿态问:“什么叫不想死?你到底为什么逃婚?”
宋凝思没有反抗就被他俩带到了这里,一方面是觉得这样就不会被送回家了,另一方面,是在来的路上又一次听到了那声音。
【宋凝思被绑匪绑架,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从京城来此调查一桩谋逆案的时通光与莫典所救。时通光十分怀疑济宁侯,猜出她身份后便决定把她带回自己租住的院子细审。】
谋逆?爹怎么可能谋逆呢!宋凝思忍不住想要分辨,不过她清楚,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脑中能听见未来的事。
不过,知道了这两个不是坏人,她稍微松了口气,紧张了一晚的心放松下来,智商也逐渐回笼,开始思考起这个声音。
大小姐并不笨,她至少是济宁侯的长女,她可能单纯,但绝对不会是一个白痴。经过这些事,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脑中这声音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落井下石”“阴魂不散”,而是真的在帮她。
她以前认为帮助应该是实打实的,甚至应该干脆替她解决事情,可这道声音什么都不做,只是告诉她当下正发生的事情,偶尔透露一些未来的信息。
但她按着声音的提示选择逃婚之后,这声音说,她逃脱了一年后必死的命运。
做到这件事的,是她自己。
她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掌控感。
一种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掌控感。
而现在这个情况也是。她被带着往郊外走,这两人根本想不到,宋凝思已经全盘掌握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就好像和母亲她们玩叶子戏时提前看了她们的牌一般。
而她,可以利用这种优势。
宋凝思心中竟有些跃跃欲试,她甚至突然感觉,即使嫁给成武王不会死,成婚也没有那么吸引她了。嫁入王府,在四方的院子里不见天日地过一辈子,一辈子见不到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
所以,面对时通光再度的审问,她已经不再慌张,而是按着自己路上想好的回答半真半假地道:“我不想嫁给成武王,我不想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听说他会打人,一拳能打好几个我,我不想被他打死!”
“……”忙活了半夜的时通光听到这么个天真无邪的答复,头痛地低下头去扶住了额头,“就这?”
“哎时哥,想点好的。”莫典安慰地拍拍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好歹济宁侯的女儿现在在我们手里,万一之后我们查出什么,可以拿她当人质不是?”
时通光不仅没好起来,反而觉得头更疼了,他没有放小声音,直接问:“难道我们要让她一直住在这吗?”
莫典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哦,哈哈,对哦,也是哦……我没想到这个……”
宋凝思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赖在这里,她使出惯常和家里人撒娇的手段,可怜道:“我不想回家,家里人知道我逃婚,肯定会打我的!”
假如她是个陌生女子,这招对时通光这个脸皮极薄的家伙还很奏效。然而她现在在他眼里是人质,面对人质,时通光就像面对一块石头,冷漠道:“宋大小姐,你不想结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穷鬼可养不起你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宋凝思一滞,她生来养尊处优,对穷没什么概念,此时才打量院子里瘸腿的破木凳子,破洞的茅草房顶,意识到对方很可能真的把她送回去。
“你能干什么?你会洗衣服还是烧饭?”时通光道,“你要留在这里,起码得证明自己有点价值吧?”
莫典实在是听不下去,张嘴想说能不能对女孩儿怜香惜玉一点,最后还是放弃了,痛苦地闭上了眼。
算了,算了。在京城查案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了,什么男人女人的,这家伙从来不把涉案的人当人看,自己跟这家伙较什么劲呢?
还有这宋大小姐也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身份,居然就敢赖在这不走,还要和他们俩生活在一起?济宁侯难道没教过她小心陌生人,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
莫典为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正常人这件事感到十分悲哀。
宋凝思当真以为他要把自己再送回去,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能干点什么。
做饭洗衣都是丫鬟的事,她根本不会,也抗拒的很。
时通光穷,那就挣钱好了。可是挣钱该怎么挣呢?自己家里每月是靠父亲领俸禄的,她可以出去给人帮工,但帮工能做什么呢?她会什么?
对了!宋凝思灵光一闪,道:“我会绣花!我绣的可好了,绣娘夸我绣的比城里绣娘都厉害!我可以去绣坊帮工或者卖绣品,这样就可以挣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