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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五百万的“情感投资”与算法让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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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门被粗暴地撞开,门铃发出刺耳的悲鸣。沈砚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裹挟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和未散的硝烟味闯了进来。昂贵的西装外套凌乱地搭在手臂上,领带被他扯得歪斜,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膛。他脸色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唯有那双墨黑的眼眸,燃烧着濒临崩溃的、混杂着愤怒、绝望和不甘的火焰。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吧台前,双手猛地撑在光滑的台面上,身体微微颤抖,沉重的喘息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愕和探寻。
“热牛奶…” 他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全糖的…还有吗?” 最后一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个象征屈辱和软弱的请求。
李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没多问一句,立刻转身:“有!马上!” 动作麻利得不像话。
沈砚修没等。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靠窗的、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微弱庇护的位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他重重地跌坐在许知意对面的椅子上,昂贵的西装面料与廉价的木质椅背摩擦出沉闷的声响。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试图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
破产清算!
四个冰冷的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碾碎了他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证明。王恺强作镇定的脸,陈最憋屈愤怒的眼神,父亲那张冷酷宣判的脸…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住,窒息感汹涌而来。
“你的牛奶。” 李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全糖热牛奶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洁白的奶沫在杯口微微荡漾,像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浮岛。
沈砚修没有睁眼,只是放在腿上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
许知意停下了笔。
她看着对面那个像被击垮的雄狮般的男人。他紧闭的眼睫在剧烈颤动,下颌线绷紧得几乎要碎裂,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未散的寒意、昂贵的须后水味,还有…浓重的、绝望的气息。
这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异常值”都不同。这不是数据偏离,这是…整个系统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紧握的拳头,扫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他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牛奶上。李姐那句“喘口气儿,再想辙”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
许知意低下头,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建模大赛的监控界面。屏幕上,代表风险评估模块的绿色“运行中”标识,依旧稳定。然而,就在她准备重新投入演算时,余光瞥见了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
屏幕亮着,是半个小时前,她发给沈砚修的那条消息:
许知意:【模块三、四基础习题已发共享文档。今日18:00前完成,效率最优。】
18:00…早就过了。
她发给他的习题文档,显示状态依旧是:【未读】。
许知意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个清晰的认知在她高度理性的思维中形成:此刻的沈砚修,其生理和心理状态,已经完全偏离了“可接收任务指令并高效执行”的基准线。他不再是她的“队友变量”,而是一个…需要优先处理的“系统级异常”。
效率最优的原则,在绝对的“系统崩溃风险”面前,需要让路。
她放下了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砚修似乎终于从那股灭顶的窒息感中挣扎出一丝缝隙。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眼前那杯牛奶上。浓郁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像一种无声的召唤。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似乎顺着指尖流进了冰冷的血液里。他捧起杯子,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送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滚烫的、极致的甜腻瞬间包裹了味蕾,霸道地冲刷着喉咙里残留的苦涩和血腥气。那甜得发齁的液体滑入胃袋,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麻痹的暖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高热量的糖分冲击下,似乎真的…松动了一丝丝。
他放下杯子,杯口留下一点奶沫的痕迹。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聚焦,对上了许知意那双平静注视着他的琥珀色眼眸。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像在观察一个刚刚稳定下来的、需要持续监测的样本。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委屈混合着刚才被牛奶压下的绝望,猛地冲上沈砚修的鼻尖!他猛地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瞬间涌上的狼狈水光,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如你所愿…‘桥’…没了。”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破产清算。我父亲…他赢了。最优解…呵…他的最优解就是把我…和我的所有…都碾碎,再按他的模子重塑。”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王恺和陈最…他们怎么办?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自毁的倾向。他猛地抬手,似乎想狠狠砸向桌面,或者掀翻那杯该死的牛奶!
就在他失控的边缘——
“沈砚修。”
许知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定住了他抬起的手。
他僵硬地转过头,红着眼眶看向她。
许知意没有看他失控的手,也没有看那杯牛奶。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脸上,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读取着他脸上每一丝痛苦、愤怒和绝望的纹路。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沈砚修,甚至让角落里偷听的周小渔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一个界面。那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简陋的银行APP登录界面。她输入密码,指纹验证。屏幕上瞬间跳转到一个账户概览页面。
沈砚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显示的数字,清晰得刺眼:
可用余额:¥5,217,836.42
五百二十一万七千八百三十六块四毛二!
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沈砚修混乱的脑海里!他所有的悲愤、自毁、绝望,在这一串冰冷而庞大的数字面前,瞬间凝固!
许知意…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奖学金?兼职?这根本不可能!
许知意似乎完全没觉得展示这个数字有什么不妥。她平静地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沈砚修震惊到失语的脸上,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买咖啡排队时间一样平常的事实:
“根据你抵押借款协议的清算条款,以及沈氏行使优先清算权可能造成的项目估值折损模型,” 她指尖在平板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个简洁的计算界面,上面飞快地滚动着数字,“初步估算,‘桥’项目核心资产及债务清算后,你个人需承担的缺口约为:四百八十万人民币。”
她顿了顿,目光从平板移回沈砚修震惊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
“我这里有五百二十一万。”
“可以借给你。”
“嗡——!!!”
沈砚修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许知意,又看看平板上那个刺眼的余额,再看看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借…借给他?
五百万?!
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 他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破碎的音节,“…为什么?” 这三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震惊、荒谬、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
许知意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那未干的狼狈痕迹和震惊到空白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上那个风险评估模块的界面,上面绿色的“运行中”标识依旧稳定。
“最优解算法,在遭遇不可抗力级别的外部扰动源时,会启动备用方案。” 她的声音平稳,像在讲解一个程序设定,“备用方案优先级:保全核心系统稳定,避免连锁崩溃。”
“你,” 她的目光落在沈砚修脸上,清晰而直接,“目前是建模大赛风险评估模块的核心操作员。”
“你的崩溃,” 她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平板屏幕上那个稳定的绿色标识,“会导致团队任务失败概率提升至92.3%,远高于可接受风险阈值。”
“因此,基于团队效率最优原则,清除影响核心操作员状态的‘最大债务扰动源’(即你的四百万缺口),是当前优先级最高的备用方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像是在分析一个投资标的:
“此方案可视为一项短期高风险投资。预期回报:确保核心操作员状态稳定,团队任务完成率恢复至85%基准线以上。潜在风险:债务方(你)后续偿付能力不足。但基于你过往信用记录(学费按时缴纳、项目抵押借款履约)及潜在能力评估(商学院核心课程B+均值,建模大赛潜力值A-),风险可控。”
一番冰冷、精准、毫无感情色彩的“投资回报分析”,如同冰水,将沈砚修从震惊的空白中浇醒。
‘备用方案?核心操作员?风险投资?’ 原来如此!她不是帮他,她是在维护她的团队效率!她是在清除一个影响她KPI达成的“债务扰动源”!她甚至精确计算了他的信用和能力作为风险参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着刚才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比父亲宣判破产时更甚!他沈砚修,在她眼里,竟然只是一个需要被清除“债务Bug”以维持系统稳定的“核心操作员”?!
“许知意!”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双眼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平板屏幕上那个冰冷的五百万数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受伤而扭曲:“在你眼里!我就值这套算法?!就值这个‘核心操作员’的身份?!你拿五百万出来,就为了买我老老实实给你做完那个该死的风险模块?!为了你的效率?!你的KPI?!”
他的质问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回荡。角落里,周小渔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李姐擦杯子的手也停了下来,担忧地看着这边。
许知意仰头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中翻腾的受伤和屈辱。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在他吼出“买我”这个词时,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程序识别到意外输入”的微怔?
她沉默了几秒。就在沈砚修以为她会用更冰冷的公式来回答时——
许知意低下头,指尖在平板上轻轻一划。屏幕从冰冷的银行余额界面,切换回了建模大赛的监控画面。那个代表他负责的风险评估模块的绿色标识,依旧稳定地亮着。
她的指尖,没有落在任何数据或公式上,而是轻轻地、点在了那个绿色的“运行中”标识上。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迎上沈砚修燃烧着怒火和屈辱的眼眸。这一次,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困惑?像在试图解析一个全新的、尚未录入数据库的变量:
“算法,是路径。”
“投资,是手段。”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在穿透那些愤怒的表象,读取更深层的代码:
“清除‘债务扰动源’,是维持系统效率的必要操作。”
“但选择启动备用方案,进行这项高风险投资…”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定义”。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只映照着逻辑和数据的琥珀色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沈砚修此刻狼狈、愤怒、却又无比真实的、完整的影像。
“这个决策本身…”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让沈砚修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定义”:
“…存在12.7%的‘非理性扰动’权重。”
“我暂时…无法将其完全纳入现有算法模型。”
“只能归类为…”
她的目光,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吐出了那个她词典里最陌生、最不“效率最优”的词:
“‘情感投资’。”
“情感…投资?” 沈砚修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所有的愤怒、咆哮、屈辱,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炸得灰飞烟灭!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带着一丝困惑却无比认真的琥珀色眼眸。
吧台后,李姐轻轻放下擦得锃亮的杯子,看着窗边那个捧着牛奶杯、如遭雷击的俊俏小伙子和对面那个第一次流露出“困惑”的冷静姑娘,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暖而了然的弧度。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夕阳光芒,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进咖啡馆,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将那杯温热的牛奶和那个显示着绿色“运行中”标识的平板屏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