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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   李管家在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起初尚且耐心地伏首候在门口,手下动作也轻,可随着屋里窸窸窣窣叩而不答的动静,还是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心,隔着门开了口。

      “侯爷,秋露凝凉,您要当心身子。”

      老者见屋里人影毫无动静,便侧身贴在窗边,缓缓道,“元姑娘托我给您递封信去,又嘱咐说侯爷方才走得急,怕是忘了她要送信出门一事,您看……?”

      他说得极为小心,生怕触到屋内人的逆鳞。

      门缝从内咔哒一响,露出一线柔和的暖光,魏琰的面庞由柔光走向了冷白的月色,犹如冰石。

      他紧了紧外衫领口,却还是盖不住他白如牛乳的脖颈上,蛇舌般探出的一抹红痕。

      李管家皱着眉,满眼担心地抬头看他,唇角张张合合,最终没能吐出一点话来,只是把信拿给他看。

      魏琰接过信,开卷的手却停在一半,只露出个“见字如面”,便被重新合上。

      “她……还是写给影舫的?”

      李管家连连拱手:“侯爷放心,元姑娘特意嘱咐我转达您,说此番是问候阿婆的,让您放宽心,不必多想。”

      “写给阿婆的……”魏琰顿了顿,原封不动地把信还在李管家手中,“行了,包好油纸,找个嘴巴严实的驿马送去便是。”

      李管家随即应下,可刚走出几步却又被魏琰从身后叫住。

      “侯爷可还有吩咐?”

      魏琰低着头,缓而道:“仓房里还留着些野参,你且差人用小罐煨好,一并送到旧屋去。”

      李管家怔了怔:“侯爷,这野参毕竟是从漠北带回的稀罕件,您再军中几次都不舍得用的……前些日子清点物件,统共也只有三五颗,可元姑娘毕竟是个要走的外人,您——”

      话音未落,魏琰便伸手打断,皱了皱眉:“东西生来便是让人用的,闲放在那里,岂不可惜?倒不如施给有用之人,对侯府也是一利。”

      “……”

      房门紧紧合住,李管家看着自己落在房门上的身影,终究是忍不住,又开了口:“可,可侯爷您的伤不比元姑娘轻啊。”

      李管家此语如雨落汪洋般悄无声息。

      魏琰退回内室,衣衫才解开一点,烛光正好燃烬了,他轻侧过头,整个人遁入灰暗。

      “我有分寸。”

      静静地,李管家簌簌远去了,留下一空冷明的月色。

      魏琰的第二句话,也就此没入了无尽无垠的空寂之中。

      “我只怕她会难受。”

      *

      北江之上,浪涌峰涛。

      几只小船如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向安静地影舫逼近,每只小船配有两人,灰衣覆面,如厚叶上落脚的瓢虫。前一人执一火把站在舟头,后一人则穆力摇桨,破浪而来。

      不远处的影舫上,灯火零星,桅杆之上,只一柳枝随风飘摇。

      片刻后,三五人停靠岸边,吹灭了火把,竖着插在江边泥沙之中,其余灰衣人依旧前行。

      船头的灰衣人扯下面罩啐了口:“该死的货色,白天船比牛毛还多根本近不了身,半夜又开得这么远,走板都不留一个,累煞老子了!”

      “把事办好,赏钱能少你的份?”划桨之人向前指了指,压低了声音,“紧好你的嗓子,干活!”

      一只铁索忽而扔出,灰衣人猛地收紧臂肌,铁索另一端的尖利弯钩则如壁虎般牢牢扯在了影舫舱底,一点点将小舟与影舫拉得更近。

      五名灰衣人将影舫团团围住,扒着船边跳上甲板,又轻步跃下。

      “搜!”

      影舫内灯火阑珊,只能通过皮影戏般的淡黄窗纸瞧见其内部些许桌椅立柜。

      一高个子侧身门边,向里瞧去,伸了伸手指,其余灰衣人即刻心领神会,半蹲在窗下,看着高个子指下渐渐浮现的一线烛光。

      烛光晃得他瞳孔似火在烧,而他睁大眼睛,猛然推开大门,身后众人随即一拥而上。

      船舱室内一片空寂,除三五张四方桌椅外,也仅有一柜台贴在船舱里,柜台上一铃铛高悬,牵着条绷紧的红线,而顺着红线的方向,深红把手的木楼梯盘旋直上。

      “剩了半碗面……”高个子眨了眨眼,收好背后弯刀,“走不远。”

      其余人应下,轻着脚步分头上楼。

      影舫二层,一人走向船舱尽头,轻手推开房门,一瞧无人,便放心大胆地拿起了妆镜前的脂粉嗅闻,可刚摘下面罩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蹿下楼,朝高个子道:“这翟公子面上看着一表人才,背地里……或是另一番模样啊。”

      “什么模样?”

      “老大,你瞧,这翟公子房里虽说笔墨不少,可摆在最中间的,却是满满一排从未见过的香料脂粉,瞧得人好生害怕!您说这翟公子既能在怜花楼中片叶不沾身地出来,莫非是……?”

      “你如何知道这是他的房间?”高个子抱着臂,环视一周,“我瞧着这船舫里少说能住下十一二人……王爷竟还是打探了坊间消息才知晓这地方,也不知陛下可有所耳闻。”

      “二层最大的屋舍……自然是翟公子的。”那人有些不忿道。

      高个子回身反问:“难道不能是个女子的?”

      “哪有女子的房中放书放刀的?”

      那驳得急了,声音不由得大了不少,不禁引得其余灰衣人停手侧目。

      “把你那狗嘴给我闭上,省的——”

      话音未落,楼梯上忽而传来缓慢的嗒嗒声。

      众灰衣人同时侧手背后,扶上刀柄。

      台阶转圜处的影光下,一佝偻的矮小身影一步步放大。

      阿婆撑着拐杖,站定在楼梯半层。

      “怎么,是笙儿……你回来啦?”阿婆颤巍巍问道。

      众灰衣人面面相觑,确认这老婆婆看不见东西后,便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她。

      阿婆睁开浑浊的双眼,又问:“不是笙儿啊,那是……?”

      撑着拐杖的苍老手指忽而一紧,阿婆侧过耳朵,咂了咂嘴,硬生生咽回了“雪棠”二字。

      “唉,我认错啦,这儿只我一个老婆子,哪儿有别人啊。”说着,她一步步走向众灰衣人之间,坐定在那半碗面前。

      她直勾勾看着前方,叹了口气:“我老婆子眼睛看不清,也记不清,可耳朵倒灵……诸位侠士,何故来此啊?”

      众灰衣人心下一震,纷纷看向高个子,高个子只好探身上前:“嗐,老人家,我们呃,我们都是随船下岸的船工,初来京城,不甚熟悉,又瞧着不远处有您家船舫,夜里无人,兄弟们也没钱,只好叨扰您了。”

      "问事啊……"阿婆拧了拧眉,沉吟片刻,才应道,“老身年岁已高,必定知无不答。”

      “……”

      那高个子一喜,连着问了不少问题,老妪点着头回答了不少,众灰衣人也懈下了防备,纷纷坐了下来。

      烛影渐暗,高个子远远瞧了眼窗边海天一线的渐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婆,随即一手背向身后。

      指尖划过缠布的刀柄,转而向前,掏出一小包红色粉末来。

      他笑道:“老人家,兄弟们真对不住您,让您这半碗面都没吃完……兄弟们也没带什么别的,倒有些藏着的盐巴,最近世道乱,盐巴难取,给您匀些,全当报酬。”

      粉末簌簌地倒入碗中,阿婆浑浊的双眼许久才眨一下。

      她回以浅笑,将背努力挺直,一字一句:“如此,多谢各位了。”

      北江之上,一线天明。

      灰衣众人收好物件,抛出铁链,挂着甲板下了船,岸边其余灰衣人早已改头换面,见他们泛舟驶来,即刻牵好了马,又灭了火把。

      影舫之中,老妪七窍流血,躺倒于一片血泊。

      木桌上的小碗,完完整整留着半碗面,只是面上的红色粉末荡然无存,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似乎……她就是为了这毒药而来。

      柜台之下,一小小的身影止不住地发颤。

      月月见四下真的无人了,才冲出柜台,小女孩只惊恐地确认了眼前的一切后,便不带一丝恐惧与犹豫地伸出稚嫩的小手将阿婆揽在身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雪棠姐姐,翟笙哥哥,你们,你们都在哪儿啊!!”

      *

      元雪棠许久未在深夜中被惊醒了。

      “我还以为侯爷的参汤有用呢。”采儿揉揉眼,翻过身来,“看来只管了几天,是肩膀上还疼吗,还是又做梦了?”

      元雪棠双手出汗,她低下头,心口止不住地起伏。

      “没事……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总是不安定,方才梦到了十殿阎罗,总觉得是不善的预感。”

      采儿又合上眼,背过身去:“我看啊,你就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平淡了,侯爷把什么好东西都源源不断地向咱们这儿送,要不你过两天再和侯爷比试一场,莫要再杞人忧天啦!”

      “侯爷……”元雪棠凝眸默念。

      采儿已平稳地睡了下来。

      “采儿,把衣服给我,我有事要找他。”

      睡得迷糊的女孩正不耐烦地要扯过被子,可一对上她严肃的面色,还是认真了起来,为她简单梳妆。

      夜色迷离,竹影灵动,却少见地发出阵阵单薄的声。

      元雪棠咬着唇加快了脚步,总觉得身后有鬼要抓过自己肩膀,把自己拖入方才那个受十殿阎罗审判的诡异梦境。

      暗声自语:“魏琰,不要睡啊……”

      如今住得久了,去魏琰的房间也算得上驾轻就熟了。

      元雪棠瞧着屋里泛着暗光的窗纸,放下了一半心,可正要敲门,叩门的手背却停了下来,久久悬滞。

      晚风恰好落定,寂静的夜色中,万籁俱寂,唯独屋内撩起的水声泠泠,时有时无。

      元雪棠双颊一红,她即刻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反倒咬着唇在他门前徘徊了起来。

      她第一次见他后背,便是那个他在浴桶中,水声泠泠的夏雨天。

      少女绞着衣角蹲在门前,听着屋内渐次的声响,攥白了指尖。

      目光仿若被青石砖上的福纹紧紧扯住,直到一只蟋蟀倏地跳过,她才回过神来,可再竖起耳朵去听,却发觉门内早已没了声响。

      元雪棠心口一紧,顿觉有火在烧。

      洗完了,睡着了,还是……旧伤复发了?

      灰色的预感涌上心口,男人后背上凶煞的蛟龙再次闯入元雪棠脑海,她俯下半身,扒上窗棂。

      灯火朦胧,将那双轻轻颤动的狐眼照得又莹又亮。

      珠玉般的鼻尖先行探路,随后纤长的眼睫轻刷窗纸。
      她眨了眨眼,一下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窗纸内静地得可怕。

      元雪棠撇了撇嘴,终是轻手拍上了窗:“魏琰,魏琰,喂……”

      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她眉心一横,伸手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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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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