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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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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的力度越来越强烈,仿佛要把丝线彻底崩断,清淡的月色被阴云盖住,沉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中。
“小心!它想分开我们!”季萧言心下一坠,厉声喊道。凭着肌肉记忆,迅速抽出腰间那部老式翻盖机,拇指长按住挂断键。
一团微弱的白光勉强破开黑暗,照向楚临羡刚才站立的位置。
所幸,人还待在原地。
微光扫过,一道模糊的黑影窜动在旁边浓密的枝叶深处,传来阵阵窸窣的响声,在死寂的黑夜中暗自回荡。
季萧言扯动腕间的红线,与楚临羡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同时向对方的位置挪动。
红线在黑暗中急促收短,直到缩成拳头大小的一节才戛然停止。两人背贴背靠在一起,凝神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周遭的空气如同数万根细小的冰刺,随起伏的胸膛钻入肺腑,呼吸间是连绵撕扯的痛。
楚临羡身形晃动,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般的喘息声,艰难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撑得住吗?”季萧言咬牙扯掉一只手套,转过身去,捂在楚临羡的口鼻间,勉强抵御不断侵袭而来的冷气流。
“…没事。”楚临羡的声音气若游丝。他的精神力尚不稳定,身体又极度虚弱,此刻更想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连站立都勉勉强强。
情况变得更糟糕,四面八方翻涌起诡异的浓白雾气,迅速包裹住视野内的一切。
不一会,天地间就已经白茫一片,空荡得像一张铺开的无限延伸的白纸。
楚临羡的意识迅速沉沦,睫毛上凝结的冰霜越来越厚,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指尖一点微弱的金色溢出,凝聚成一个光点,无声无息地没入季萧言的眉心。
季萧言也没好到哪去。棉线手套掉落在地,内侧早已结了薄薄一层白霜。
原本想去扶楚临羡的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无力地垂落。紧接着,整个人重重砸在脚下冻结的冰面上。
他闷哼一声,意识陷入短暂的黑暗。
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拔地而起一座宏伟奢靡的巨大建筑,五色霓虹灯管在深沉的夜幕下疯狂闪烁,像蠕动的蛆虫,盘踞在华丽外表之上。
这里没有招牌,没有标识,但那敞开的,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吸引力的大门,无声地呼唤他踏入其中。
周围的空气燥热沉闷,季萧言脖颈间沁出一层薄汗,贴在皮肤上湿黏黏的难受。
“妈的,大夏天我裹个羽绒服发什么神经?”他烦躁地挠挠后脑,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荒谬。
三两下扯掉羽绒服,随手搭在臂弯,露出了里面那件标志性的,略显骚包的黑色皮夹克。
季萧言抬头,环视一圈,眼前的建筑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他思索着,骨子里的行动派终是占了上风,决定先进去探探底细。
他一把将头发向后撩去,压下心底的异样,抬脚就迈进了那扇光怪陆离的大门。
内部是极尽奢华,看样子像是商k,大厅四面金碧辉煌,闪着熠熠的光芒。
正中央摆了一颗价值不菲的的纯金招财树,叶片舒展,像是在卖力展示这里穷奢极欲的生活。
前台站着一位妆容精致的女服务生,挂着过分热切的笑容,开口询问道:“先生您好,请问要开什么包厢呢?”她的目光直勾勾锁在季萧言身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盯透。
季萧言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平时生活极其单调,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唯一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扫黄行动被拉去当外援,不过勉强对基本流程有些了解。
“小包就行。”他打着哈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好的先生,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确认一下哦。”
服务生依旧挂着近乎完美的假笑,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白纸,伸手指了指右下角的空白,又递过来一支金属钢笔,示意他签字。
季萧言皱起眉头,签字?开个包厢还要签这个?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似是不解,却还是老实签了。
“好的先生,感谢您的光临。”
服务生一直带着微笑的假面裂出条缝隙,语气中竟揉杂了几分不忍。
季萧言脑子里一片混沌,耳畔嗡鸣作响,几道声音时断时续地叫喊他的名字,夹着女人尖细的哭声和男人幸灾乐祸的嗤笑,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根本无法集中思考。
他烦躁地甩甩脑袋,那些杂音才稍稍退去一些。
“先生,请您稍等片刻,马上为您安排。”
季萧言借着柜台站稳,抬眼,瞥到服务员厚重粉底下缓慢渗出的青色淤痕。
他抬手去碰,女生不动声色地避开。手停在半空,自觉尴尬,只好抱歉地收回,心中却仍存有疑虑。
很快,玻璃隔断后面转出一位穿着同样制服的男服务生,他面无表情地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萧言正要迈步跟上,前台的女生再次开口:“先生,您手上的外套需要暂时存放在我这里保管哦。”
他停顿一下,低头看看臂弯间的羽绒服。
带着这么一件厚衣服的确不方便。
“哦,好。”季萧言顺手递了过去,匆匆追上男人的脚步。
前方的人格外沉默,走廊长得望不到尽头,只有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响声。
头顶繁复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他的影子,被拆分成一个又一个,困缚在碎片似的冰冷灯面中。
男人在一扇镶嵌着暗色玻璃的包厢门前停下,无声地推开。
一股浓烈的淫靡气息混合着廉价香水扑面而来。季萧言下意识捂住鼻子,后退半步,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向内张望。
迷离暧昧的灯影在镜面般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流淌。两张巨大的真皮沙发相对摆放,中间是两张相同色系的大理石茶几,上面整齐摆放了几瓶名贵的香槟红酒。
沙发旁笔直地站着两人,一左一右,一个是穿着艳红色包臀短裙的女人,另一个是穿着紧身黑衬衫,面容阴柔的男人。他们低垂着眼,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
季萧言略有些不安地走进去,包厢内冷气开得足,他却没来由的一阵燥热,所幸脱掉皮夹克,只穿一件黑色无袖高领背心。
“祝您和‘公主’‘少爷’共度愉快的一晚。”男服务生口中生硬地吐出这句话,微微鞠躬,随即“咔哒”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包厢门。
季萧言一瞬绷紧了神经,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被压制的尖利的嘶喊声更加猖獗,几乎要叫破他的颅骨冲出来。
他忍着剧痛,坐到离那对男女最远的沙发角落,眼神警惕地扫视那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紧接着,两个如同蜡像般的男女像是接到了无形的指令,僵硬地抬起头。
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提线木偶般,直直地朝着季萧言贴过来。
柔软冰凉的肢体触感擦过裸露的小臂,季萧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撤手,身体应激地向后弹开,双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片羞恼的薄红。
被推开的男女没有丝毫反应,再次不依不饶地靠上来。原本空洞的双眼盈满秋波,痴缠交错着情欲的网,像是势必要将他困入其中。
“滚开!”季萧言低吼出声,身体在狭窄的沙发空间里狼狈地躲闪。
他半躺半倒,那位“少爷”竟直接伸手,手指精准地勾向他腰间的皮带扣。
季萧言瞳孔骤缩,怒骂一声,本能地抬脚,狠踹向对方的腹部。
男人硬生生挨了他一脚,身体只是晃了晃,那只冷得像冰块的手,顺势抓住季萧言的脚踝,大力向下一拽。
季萧言重心不稳,整个人被压在了沙发上,喉间翻涌,他几乎要吐出来。
“妈的!”季萧言叫骂一声,见男人仍要动作,心中警铃大作。
他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佯装顺从,身体假意放松。
身上的人似乎对他的动作颇为满意,连带着压制他的力气也松了松。他看准时机,腰腹用力,一个标准的鲤鱼打挺,狠狠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掀翻过去。
男人砸在地板上,一声重响。见此状况的女人再度扑上来,又被顺势一个过肩摔,叠。在了男人身上。
刚一脱身,季萧言顾不上喘息,飞快地冲向包厢门口,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用尽力气向外猛拉。
门像被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他又尝试了推门踹门,依旧一无所获。
“该死。”季萧言的心沉到谷底。
身后,那两个东西已经重新从地上爬起,面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瘆人笑容,不紧不慢地再次逼近。
季萧言只能放弃破门的打算,在狭窄的包厢内躲避两人的围堵。这样打消耗战指定不行,但他一时也琢磨不出应对之策。
本想尝试找机会触碰对方发动异能,却总在指尖即将触碰他们的瞬间被巧妙避开,屡屡失败,如同被预判了行动般。
唯一的纰漏,就是两人在转角时停下的几秒。
季萧言咬咬牙,还是决心一试。他率先拉开一点距离,在转角停下,在两人逼近的那一刻,一个滑步掠过,皮夹克高高飞起,而后趁两人呆滞的几秒,狠狠摁在冷硬的墙壁上。
两张脸紧贴着墙壁,身体徒劳地扭动挣扎,手指在光滑的墙面上抚摸抓挠,喉咙里溢出几声令人作呕的喘息声。
“他妈的,原来是两个色鬼,追老子追得挺欢!”季萧言啐了一口,催动异能。
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季萧言快速过滤着这些混乱信息,在两个人冗长复杂的记忆区间里捕捉关键点。
几分钟后,他收回手,揉揉发胀的额角,大致明了。
两人原本是误入山里的外地人,意外被色鬼附身,现在成了为他的养料和诱食的傀儡。
贴在墙壁上的两鬼慢慢停下动作,眼神麻木。
季萧言松开手,两颗头惊人地扭转过来,骨头间喀哒作响。
“开门。”他喘着粗气对他们命令道。
“门只能由外面打开。”两鬼异口同声地回答。
季萧言“啧”了一声,追问道:“除了从外面,没别的办法了?”
“去死…”两鬼再次整齐回应。男鬼随后又补充:“没有活人气息,门会自动打开…”
季萧言眼神一凛,没有活人气息——没有呼吸!
他脑子里闪过楚临羡的名字,那家伙以前研究过一个用来执行危险任务的险招,是用异能强行制造短暂的假死状态,以此来欺骗这种生命探测装置。
这招他自学过之后就没用过,但眼下这鬼地方的规矩特殊,也只好赌一把了
季萧言不再犹豫,迅速退到门边,额头抵靠着包厢门。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凝出一团淡蓝色的能流,留下警报响起自动解除的暗示后,阖上双眸,猛地拍入心脉之中。
能流汇入,意识被撕扯着牵出身体,随即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跪倒,额头“咚”一声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瞳孔逐渐扩散,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不一会儿,整个包厢内响起一阵低沉刺耳的警报声。
几乎同时,那扇厚重的包厢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开锁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成了!体内预留的暗示被激活,灌入心脉的异能流瞬间散去,漂浮的意识重新归于体内。
喉间腥甜,心脏残留的绞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季萧言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一把抓起掉落在旁边的皮夹克,迅疾地从那条敞开的门缝中挤了出去。
身后的门悄然合拢,偌大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喉间汹涌,倏地吐出一口淤血,季萧言胡乱抹了把,血渍晕开,隐隐约约留在唇边。
脑海中不断叫喊的声音并未平复,反倒愈演愈烈,尖锐的叫骂声掺杂着剧烈的轰鸣,扎得他脑仁生疼。
头顶的水晶吊灯诡异地闪烁,将他的投影无限切割又无限拉长。
他捂着头,半个身子不由得跪下去,剩一点力气勉强支撑着身体。
一点微弱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金色光点,在意识深处罩下一层辉光,将那些刺耳声音全都隔绝在外。
季萧言逐渐平复,目光扫过整条走廊。两侧的包厢门别无二致,连上面的的数字都一模一样,金色的牌匾泛着诡异的光泽,没有窗户,没有尽头,只有这一条一望无际的通往未知的陌生。
他舒了口气,将皮夹克丢在原地作为标记,沿着走廊一路向前。
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走了约莫百步,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那件熟悉的黑色皮夹克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他蹲下查看一番,起身,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再次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让人心慌,那件皮夹克,如同阴魂不散的诅咒,再一次躺在前方不远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