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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罪孽深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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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善与莘申逸一同醒来。她俩同时坐起身。
莘善揉着眼睛,周身萦绕着一种舒爽的倦怠,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身旁忽然传来“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她勉强掀起一边眼皮,侧头一看——是莘申逸。
但他很红,红得不正常。
莘善猛地清醒过来,双手左右开弓,搓醒自己两只怠工的眼。她瞪大双眼,望向莘申逸——
他耳朵血红,两颊也血红两片,就连脖子乃至衣领下因扭身而露出的皮肤,也漫着一层绯红。
他垂下眼帘,握拳掩唇,轻咳一声——连手也红了。
莘善呆住了。
“我明明......”他颤着声,声音极轻。
莘善忙道:“我怕你睡得不舒服,擅自将你抱上来的。”
莘申逸微垂着头,目光却向上迎向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
莘善大惊,忙跪坐起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这红得实在过于夸张,由不得她不起疑——莫非是受寒发热了?
莘申逸却匆忙躲开她伸来的手,向后靠在床架上,双手捂住脸。
“你没事吧?”莘善问道。
他却用手又搓又打自己的脸:“我没事!没事!”
“你......”莘善向前膝行一步,担忧地看着他。
可莘申逸却蓦地放下手,直起身来,冲她灿然一笑。
“不用担心我!”他笑着说,脸依旧通红似血。而一道鲜血却正自他的鼻孔中缓缓淌出,划过那殷红而干裂的嘴唇。
莘善的绢裈上湿了一块。
应该是原本是湿的,干了以后布料反而变得干涩起来。
送走莘申逸后,她换衣服时瞧了瞧。
本以为是如上次那些妇人所说的,来了葵水。但却不是。
莘善撇了撇嘴,换好衣衫。
看来还不是时候。
她去厨房瞧了瞧,莘祁末正在为莘老三打着下手,绷着一张臭脸,填着柴火。
莘申逸不知道去哪了,他那鼻血不知止住没有。
莘善又去瞧了瞧一直窝在马车里的妙妙。
它自从来到柳家庄后便一直躲在车厢中,幸好吃喝拉撒还很正常,只是不愿下地。
这几日都是莘申逸和阿七照顾它。
莘善给妙妙拿了碗肉。
妙妙先蹭了蹭她,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埋头吃饭。
莘善柔柔一笑,又将那只葫芦从怀中摸出,晃了晃——旺善还是没有反应。
妙妙抬头冲她喵喵一叫。
她扯下葫芦塞,瞧了瞧里头的漆黑一团——旺善仍是不作声。
莘善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叹道:“连你也叫不出他来,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是她却不打算道歉。
她本来就没错。
她明白旺善为何生气,但觉得他没道理。
莫非只是同榻而眠一夜,两人的贞洁便荡然无存了?
若真如此,这贞洁也未免太不堪一击。
还是说,唯有那些脑袋里满是龌龊念头的老迂腐,才整日将“贞洁”挂在嘴边?
照此来说,世人夜夜顶天卧地,岂不是个个都失了贞洁?
莘善又喂了马儿和骡子,随后自己也去吃饭了。
莘祁末依旧黑着个脸。
莘申逸也依旧红着脸,捂着鼻子吃着饭。
莘善吃完饭后就去了柳木匠家。
刚进门便见阿七呆立在堂屋前。
她不解,缓缓向前,打量着他——阿七细细一条,手长腿长,跟莘申逸一般高,却比他看起来要矮一些。
他的头发终日披着,盖住脸。
莘善已经知道是何原因了。
她尴尬地轻咳一声。
阿七依旧呆立着,微驮着背,只是将唇抿成一线。
莘善方欲张嘴,同他打声招呼,却被后来的莘申逸打断。
他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往堂屋里走边道:“阿七在练功,咱们不去打扰他啊。”
“练功?”莘善疑惑。
“是啊!”莘申逸两眼弯弯,笑得灿烂,“他早就察觉到咱们了,所以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们离开。”
莘善回头望了望,那还有阿七的身影。
“跑了。”她说。
“他不喜别人打扰。”莘申逸望了望屋内,“管铭姐不在?”
莘善领着他找到了柳木匠。
他依旧在做着杻木匣。仅一晚的功夫他脚下已堆满了匣子。
那匣子一个个垒得齐整又漂亮。
柳木匠说管铭姐是去买鸡鸭鹅了。
莘善忙叫莘申逸出去迎她。
他三步一回头,蹙着眉,但终是出去了。
柳木匠脑门上的伤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他的脸也变得红润起来,不再蜡黄。他冲她笑得像一朵花。脸真的像一朵花,菊花。
莘善用剩下的一块杻木板做了几个匣子。
柳木匠拿在手中,瞧着很是满意。
“小善啊,今天咱们做杻人吧!”他忽然神秘一笑。
莘善心头一跳,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才问道:“……怎么做?”
柳木匠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笑着将她手上的凿子拿走,放到一旁。
“你应该不会反感那种场景,毕竟是主师嘛!”
他领着她去到后院的一间茅草屋中。
这间茅草屋从外面看着破败,里面也是一样。
莘善以手掩鼻,皱着眉踏进这间昏沉的小屋。
黄泥墙上长满密密麻麻的黑色霉斑,墙角上也结了厚厚一层乌黑油亮的壳。
地上也是。
莘善站在门口,不愿再踏进去一步。
柳木匠念念叨叨地走进去,掀开屋子正中央的摆着的漆黑的大桶。
“呀!上回忘了刷……”他将那个木盖子随意地搁在地上。
只听一声沉闷的哐当,盖子翻到在地,腆着肚皮。阳光从那扇仅有的小窗户中透过,卷着尘屑,撒在上面——木盖上早已干透的黑痂莹起黯淡的红光。
莘善浑身一震,手缓缓放下,向前一步。她用鞋底蹭了蹭那黑硬的土,果然刮出一层暗红色的沙。
她望向柳木匠弯身在那个血桶后翻找东西的身影,倏地打了个寒颤。
墙上的也不是什么霉斑。
莘善不再屏气,长长地吸了口气。
沉重的腥气,没了血新鲜时的浓烈,在长久的放置中干涸沉淀着,祛除了那层轻浮易散的,留下了那厚重而腐坏的。
柳木匠转回身来,手上拿着一截鲜红的、柱状物体。
他站在暗影中,脚踩着漆黑的泥,脸被那块硕大的黑痂衬得干瘪而诡谲。
“小善,你怎么还不往里走?”他咧着嘴笑着,漏出森白的牙。
“……你拿着的是什么?”莘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上前一步,灰白的袍边扫过木盖缘,依旧隐在暗影中。
“砰!”柳木匠将那东西扔进那半人高的黑桶中。
“快过来!”他一手扶腰,一手朝她招呼道,“后面还有好多!”说罢,又转身,边走边念叨,“吃了丸子,腰还是不行,唉!”
莘善悄悄将袖子中那根木棍拨出,握住。她听到了莘申逸的声音还有“嘎嘎嘎”的鸭子声。
她壮着胆子,向前走去,缓缓接近柳木匠。
“过几天这里又要满了。”他掀开一大块油布,漏出底下一截一截的鲜红,“这几天有你在,哈哈,咱俩争取把这些都清空!”话音未落,他便猛地站起身来,高举着一截鲜红,如手臂粗细。
莘善被他吓了一跳,后撤一步,倏地甩出手臂,直冲他的面门。
“莘善大人!”莘申逸快活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柳木匠茫然地盯着他面前的那只手。
“莘善大人!”
“嘎嘎!嘎嘎!”
木棍没有甩出,反而将袖子戳出了个洞。
莘善的手指快要抽筋了,手腕也绷得难受。她轻咳一声,将手臂放下,掩在身侧,悄悄将木棍又按回袖中。
“莘善!”莘申逸风风火火地跳进屋中,手中提着四五个竹笼,鸡鸭鹅纷纷自空隙中探出头来,但只有鹅子叫得最起劲。
“嘎嘎嘎!”
莘善望向后来的莘管铭。
她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目光又投向她的身后。
“柳木匠,买齐了!”她手中也拎着四五笼鸡鸭鹅。
“……噢,噢!好!”柳木匠自莘善身旁掠过。
莘申逸放下那竹笼,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吧,免得溅你一身血。”
莘善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后看向蹲在竹笼前的柳木匠。
他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脱掉鞘壳后,银白的刃闪着冷光。
就连他面前的鹅子都不叫了。
果然是个满手鲜血的凶恶之人。
莘申逸轻轻拉扯她的衣衫,莘善却将她的手扶开,走至柳木匠身旁蹲下。
柳木匠瞥了她一眼,说道:“瞧好吧!我杀了三十多年的鸡了。”说着他便掀开竹笼,一把攥住一只公鸡的脖子,将它拎了出来。
一时间竹笼躁动不已。
公鸡扑腾着翅膀,蹬着腿,想叫却叫不出声。
毛羽纷落。
莘管铭揽着莘善将她拉至门口。
“我赌鸡会飞起来。”莘管铭小声道。
“我也赌!”莘申逸忙说道。
莘善不解地左右看了看两张闪着戏谑光的笑脸。
柳木匠将匕首搁在桶边,一手攥着鸡头,不顾公鸡的猛烈挣扎,飞快地薅干净了鸡头下方的细小羽毛。
羽毛随着尘土在光中飞舞。
随后,他将拎着鸡举高,就着黑桶,拿起匕首便割在那片无毛处。
鸡凄惨地叫起,抻直了双腿,血沿着匕身滑下。可随后那只鸡厉声高叫,忽闪起翅跑了,腿也蹬在柳木匠的手上。
鸡,真的飞了起来。
血,如烟花般绽放。
柳木匠闭紧了双眼,莘善面前的门也合上了。
她转头望向偷笑的莘管铭。
屋内除了鸡鸭鹅的惊叫声,还有柳木匠惊叫声,和他的恼怒骂声。
莘善坐在堂屋中依旧能听到那人禽吵闹声。她不放心,还是回来了。
推开门,一片狼藉。
地上躺着的血呲乎的鸡鸭鹅,痉挛着,还未断气,时不时扑腾一下。
人站着,扶着腰,喘着气,手时不时抹把脸,浑身血红一片。
那个黑桶也血肉模糊的,桶沿耷拉着几串黄绿的肠子,正冒着热气。
莘善撸了撸袖子,不顾莘申逸的阻拦,决定事必躬行,与她刚认的师傅同进退。
虽然她没杀过鸡,但她见过杀鸡。
在柳木匠耐心指点下,竟像模像样地杀了一只又一只。
手法干净利落,放血亦十分彻底。比起那些在柳木匠手下折腾的鸡鸭鹅,她手下的这些,简直像没遭过罪。
莘善屏着气,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柳木匠破开鸡腹,掏出内脏。
他将热乎乎的脏器扔进黑桶里时,双眼闪着奇异的光,嘴边满是血迹,干掉的,又新沾到的。
他咧嘴笑着,死死地盯着慢慢一桶的腥臭物:“捡到宝了……呵呵……捡到宝了……”
莘善没有看错,他果然是个罪孽深重之人。
她环顾四周,满地的僵直尸体,还有血。
自己手上也沾着血,她拧起眉,抬手擦在柳木匠的背上。
他转头,眼中灼着狂热的光。
那笑像是刻在他脸上般,皮上的褶子里满是暗红的血垢。
“好孩子,你天生便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