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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丑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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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善僵立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旺善像个缠人的孩童般向她索取,在她的怀里钻进又钻出,不住地嚷着“饿”。
她从来没见过旺善进食。
她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
生气?
但他兀自钻进钻出,似乎对她怀中的某样东西情有独钟。
莘善只好蹲下,一手去抓他,可他又滑溜溜地攥不牢,只能虚握着,免得用力太大将他捏死。
她将怀里的东西尽数掏出。只见旺善凝出长长一条指着地上的那个杻人,颤声道:“饿......”
莘善拿起杻人,递向贴在她脖颈处的旺善,可他却扭着身体躲开了。
她一愣,随即低声问道:“是要捏碎吧?”
“是......”他又钻进她耳朵里,说道。
莘善缩着脖子,将他从耳边扒拉下来,拽着他的身体将他拉长,随即将杻人举高,用力捏碎。
破裂声响起,红色的木偶瞬间化作齑粉,簌簌四散。
莘善猛地闭紧眼,屏住气,再睁眼时,竟不见预料中劈头盖脸的红色粉末。
旺善此时也安分下来,不再不安地蠕动,只静静地绕在她颈间。
好凉。
莘善皱着眉,扯了扯脖子上那圈东西,恼道:“换个地方缠!”
旺善乖顺地滑到她的肩头,又包裹住手臂。
“吃饱了吗?”莘善拧着眉,搓着脖子问道。
“刚才那个是讹吧?”他却反问道。
莘善边将散乱的东西收回怀中,边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吧。”
随后,旺善便没再作声……似乎在消食?
眼下,只剩两样东西没收回怀里——她前些日子捡到的小葫芦,还有那个杻木匣。
“你还要不要吃了?”莘善隔着衣裳戳了戳旺善。
“可以。”他回答道,说着便从她衣领中探出,沿着她的脖颈滑动,又贴着下巴攀上脸颊。
“你当时要这个是想干什么?”莘善将贴在她嘴角上的一点扒拉下来,问道。
“种祟,当我的仆人。”
莘善哼了一声,打开匣子道:“那现在也没什么用了,给你吃了吧。”
“好。”
这回莘善有了经验,她用双手将木偶捧定。旺善则贴在她的腕间,蠢蠢欲动。
只听“咔嚓!”一声,旺善瞬间自拇指的空隙间钻入,如一段活的黑绸,紧贴着莘善手掌的每一寸蔓延,将那红尘吞噬殆尽。
旺善吃完,便又缩回到她身上,似在躲避着什么。
莘善想了想,将小葫芦捏在手中,起身朝那只怪鸟走去。
“别过去!下山!”旺善嚷道。
莘善只得止步,抻长脖子望了望,见那只鸟已炸开羽毛,但还在喘气,便悄声问道:“你不是说你能逃掉吗?”
“......是,但这山上杻树盘根错节,我一钻地便被它们吸走了气。”
莘善讶然:“你会遁地?!”声音有些大,她连忙捂住嘴。
“白日可以讲话的,这些怪鸟的怪异消褪,现下只是能人言的猛禽。”
莘善闻言一愣,随后便挺直了背,走到怪鸟身旁,用脚踹了踹那瞳孔散大、口吐白沫的怪鸟。
她嫌弃地咧了咧嘴角,不打算拿走它嘴中那柄锤子了。
“走吧,趁现在还没有惊动群鸟......它们报复心很重的。”旺善又催促道。
“可是我还没敲到银子......”莘善不甘心地又拔了一根长长的翅羽。
那个怪鸟竟已毫无知觉,她又接连拔了几根,露出它底下通红的皮肤,一个个圆形小洞正流出鲜红的血。
“山脚这边应该已经没有了,还是快走吧,那些鸟找过来可就麻烦了。”
旺善又钻出来,粘在她脸上。莘善也只好作罢,她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握满鸟羽,便往回走去。
可是眼前的景象变了不少,已不是来时的路。
旺善只说一直沿坡往下,可理是这个理,她俩走了大约有一刻钟,依旧没有走下山。
莘善有些后悔将那只怪鸟丢在原地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哝道:“你为何会被抓到山上来?你明明可以挣脱开的。”
旺善凉凉地贴在她的背后,小声说道:“这山上有样东西,我想给你......”
“什么东西?”
“息壤。”
“怎么你也在说息壤?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有什么用?”莘善侧了侧身子,向后偏头,很是不解。
旺善顿了顿,斟酌道:“息壤是上古神灵残存的血肉,其实每个生灵的体内都混有息壤,大地里也有。”
莘善闻言,垂下头,拿着手中的木棍刨了刨眼前的土:“那为何还要费劲上山来拿?”
“这山里的不一样。”
她方欲问个清楚,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啦啦的振翅声。
莘善连忙四下寻找躲避处,但避无可避,即使是她这般瘦小的身子,也难以躲在拇指粗的树木后面。
绿油油的一片,咒骂着飞来。
“你这个小兔崽子!我们丑六六好心好意来接你!你居然把它毛给拔了!”
莘善安静地立在一棵跟她一般高的树后面,装作没听见。
丑六六?
方才那只怪鸟?
旺善也贴在她的背后,一动也不动。
“别装哑巴了!”为首那只怪鸟又叫嚷道,另一些怪鸟也叽叽喳喳的骂了起来。
它们骂的好些词句,莘善都听不懂,只有骂她爹娘的时候,她会激动一下,但渐渐地似乎也没什么感觉了。
莘善依旧立在原地,从叶子缝隙中警惕地盯着那群悬停的鸟。
为首那只大鸟陡然发出一声尖,旋即忽闪着翅膀落在地上,其他肥胖的鸟也应声“噗通噗通”地砸落在地上。
莘善绷紧了身子,就在那肥鸟抬爪欲向前的刹那,她猛地转身,发力狂奔。
身后是那群鸟的叫嚣声,耳边是旺善的指挥声和猎猎风声,眼前是迅速变化的景象企图拦住她。
莘善足尖用力,高高跃过巨石,落地时又顺手劈断一棵挡路的橿树。
“逃不掉的!”那群鸟紧紧跟在身后。
莘善抿紧唇紧盯前方,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渐渐地身后似乎没了那恼人的咒骂声。
眼前又是怪异地旋转了一下,她停在了一片白叶红茎的树林前。
“杻树。”旺善说道。
莘善拧眉望着那片密密匝匝、看不透尽处的林子,随后转头回望。
远处只有一只绿鸟,扇动着翅膀,缓慢地飞来。
“不少上山想发财的人,那个红胖子应该也不时抓人上山。这些丑鸟天天啖人肉,胖得都飞不动了。”旺善冷笑道。
莘善又回头望了望那片诡异的林子:“出不去了吗?”
“问问这个怪鸟,它们找你干什么。”
旺善话音刚落,那只肥鸟便猛地扑倒在地上,顺着杂草滑行了几米,正巧停在莘善面前的几步远处。
这是一只体型偏细长的鸟,不是太肥。
它大张着嘴,吐出肥肥的舌头,喘着粗气。
莘善走近,用棍子戳了戳它,问道:“你那些丑弟兄呢?”
“小、小、祖宗!”它昂头尖叫着,“把您的锤子拿走吧!丑六六嗓子要坏了!”
“你们是为这件事而来的?”莘善挠了挠脸,又将贴过来的旺善扣走。
“是、是!我们不要你上山了!别跑了!先救救丑六六吧!”它的喙不断啄向地面,似在学人磕头。
“行啊!先把我送回下山,我就帮你。”莘善站起身,俯视着它道。
“好!好!”它扑腾着翅膀,坐起身,可又猛地呆住。
莘善用棍子不耐烦地敲了敲它的头。
可恶!居然最瘦小的鸟还有她一半那么高!
“下山?”
“对啊!快点!”莘善又敲了敲它的头。
那鸟扇着翅膀连连向后退去,道:“先救丑六六!还有五天就是丑畺节了!我们丑队不能再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下山!”莘善将它一脚踹翻,“这山变来变去的!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它挣扎着站起,“是百灵鸟!我们的首领!我、我们只是不会迷路!”
莘善方欲再踹倒它,旺善却忽然出声制止。
“打它也没用,要不然要一直困在这儿了。”
可是莘善还是不放心。正好一旁有几株葛藤,她一把抽下来,拴住了那鸟的头,要它带路。
那鸟飞不动了,只能在地上又蹦又跳,时而小步疾走。
一路上的景象还是在变化,她时不时会捡到几个栽倒在地的肥鸟。
莘善如法炮制,但那些鸟既飞不动,又走不动,她只好绑住它们的腿和翅膀,串成一长串,拖着走。
身后的怪鸟被拖拉着,发出一连串的怪声,莘善听得烦躁,走起来也心不在焉,忽地被什么绊了几脚。她踹了几下,竟从土中翻出银块来,自此乐此不疲。
待寻到丑六六时,莘善手中已抱着了四五块像她头那么大的银块。
她其实不想放下手中的银子,但那些怪鸟非说它们的喙叼不下那个卡得严实的锤子。她只好放下几块来,空出一只手,将那锤头猛地拔出,又顺手扔到一旁的草丛中。
丑六六还活着,只是呼吸声更显沉重嘶哑。那群鸟纷纷扭动身子,扑过去哭丧丑六六,翅膀都扇到莘善脸上了。
莘善猛地一扯藤蔓,那些鸟腾空起来又摔回原位。她拿起银块,命令道:“下山!”
下山的路跟上山的不同,山脚自然要不同——没有看到那群抓她上山的人。
她随手扔下葛藤,便抱着银块小心地往山下走。
“小祖宗!帮我们解开!”那些怪鸟嚷道,“我们晚上还要点卯!”
莘善抬头望了望,约莫刚过正午,便头也不回地说:“自己啄开!”说罢,便欢快地抱着银块往山下跑去。
可是她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帷帽好像不见了!反正没戴在她头上。
她只能举高怀中的银块,遮挡着众人的视线。
“我一直都想给你撕掉,为何要在你脸上粘这么丑的东西?!”
“你小点声吧!”莘善低声叱道——她似乎引起了骚动。
“我警告你焦伯柏!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要你这条烂命!”莘祁末的怒吼如惊雷炸响,瞬间劈开了市井的喧嚣。四下死寂。
“莘、莘祁末......你敢......”
莘善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黑黑红红的一群人,正自街对面气势汹汹地走来。
莘祁末单手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每走一步都死死瞪着手中之人。
莘善站在路边,想出声却又不能,只能干着急地看着一群人阴沉着脸,越走越近。
她心中祈求着莘祁末看自己一眼,但他却只紧盯着那个猪头。
忽然,那队伍里飘出一个黑影。
莘善还未来得及反应,胳膊便被人猛地拽住,随之,银块倾倒在地。
“找、找、找、找、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