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替身：自由希望》脆香米大王

10、见见格温多琳

　　谁是格温多琳？
　　实验员17号带着不安的克莉斯穿过了连通着“仓库”和亨德森医生诊所的地道。“它本来是18世纪末修建的地下煤气管网支线，后来因线路改道被废弃。亨德森将它扩建到可以容纳两个成年人同时通过的秘密通道，加固了坍塌的路段，在里面挂上煤油灯，还用特殊手段让其保持干燥。”实验员17号说，试图让克莉斯转移一下注意力。

　　克莉斯低头看着地板，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走几步就会出现死老鼠和死蟑螂。“好恶心。”她说。

　　“是啊，我每天到仓库来，都要通过这里。这个亨德森，也不知道找几个人把这条地道扫一扫，你说是吧？”实验员17号说。

　　克莉斯勉强地笑了笑。

　　她们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墙壁上贴着带金色花纹的墙纸，在水晶吊灯的折射下泛着光。窗上挂着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边缘还装饰着金色的流苏。地上到处都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能吞噬所有的脚步声。

　　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雕花橡木大床，上面铺着浅金色的丝绸被褥，还有几个不同的、精美的天鹅绒枕头。墙角放着一张铁架小床，上面是纯白的棉质被子和枕头，和那张气派的大床形成鲜明对比。很明显，那是克莉斯的床，是这房间里唯一没有被描绘上金色的物品，就像她自己，是这里唯一一个即将要赴死的人。

　　克莉斯在狭长的房间里待了十年，走进这个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空间，她有些不习惯，局促不安地站在实验员17号身边。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让让，让让，格温多琳小姐来了！”那个苍老的声音说。

　　克莉斯转身一看，那竟是个年老的保姆，穿着灰裙子，系着白围裙，两只沟壑纵横的手紧握着轮椅的推把，把轮椅往房间里推。克莉斯连忙让到一边，给轮椅腾出足够的空间。随着轮椅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实验员。

　　想必那一男一女便是眼前这位格温多琳小姐的父母，斯特林先生和太太。格温多琳·斯特林坐在轮椅上。她稀疏的金发，凹陷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到她身上穿的干净的淡粉色丝绸睡衣和丁香紫色的毛毯，这一切都在告诉克莉斯，格温多琳已经病入膏肓。但她又可以看出来，格温多琳·斯特林和她同龄，眉眼间依然可以看出她过去青春健康的痕迹。克莉斯心里一紧，因为格温·斯特林看上去比她更需要活下去。斯特林先生西装革履，挺着啤酒肚，红色的大脸盘，留着深褐色的络腮胡，斯特林太太比她的丈夫还要高，穿着红色的丝绸裙子，手臂上挎着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狐狸毛皮挎包，一头金发盘成一个巨大的发髻，嘴上涂着明显不适合她的口红。斯特林夫妇看起来像两个不合时宜的丑角。

　　实验员17号把克莉斯领到斯特林一家面前，说：“这便是我们的小0016，她和格温的年龄差不多，但是因为一直在我们的‘仓库’里生活，她看起来可能要比同龄人小一点。不过，她会好好和格温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的。是不是，0016？”

　　克莉斯机械地点了点头——十年来，她见过的人不过只有艾瑟尔·夏普、斯蒂芬和实验员17号，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她有点害怕。

　　“好极了，你这段时间就搬到这边来，和格温一起住，明白了吗？”实验员17号说，见克莉斯又点了点头，她又接着说，“好极了，现在我们去收拾你的东西。走吧。”

　　再一次走进地道里，克莉斯抬头看了实验员17号好几次，她最后说：“我不想死。”

　　“孩子，我也不想你死。”实验员17号低头看了她一眼，手放在了克莉斯肩膀上，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路上，她们一句话都没说。

　　实验员17号帮克莉斯放好东西，就离开了格温多琳·斯特林的病房。克莉斯的喉咙有点哽咽，仿佛她随时都要吐出来一样。她看了看坐在轮椅上木然的格温多琳·斯特林，又看看那暴发户般的父母，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多么的不公平。克莉斯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她读过的任何一本小说里都从来没演过这样的戏码。

　　“那也许是上帝的旨意，也许我们不应该违抗他。”格温多琳·斯特林缓缓抬起头，平静地对她的父母说。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斯特林先生大发雷霆。

　　“你懂什么！我们让你好好活下去，难道不好吗？你还有那么多没做过的事情、那么多没看过的东西，更何况，你亲爱的德斯蒙德男爵，还在等待着你们的婚礼……”斯特林先生吼道，他的脸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可是她也和我一样，只有十八岁！她也需要活啊！”

　　听到这句话，克莉斯突然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她也需要活啊！”一直在她耳边回响，所以格温多琳·斯特林后面说的话她都听不清楚了。但她又想，就算她活下去了，她也只能永远待在亨德森公司的实验室里，除非有人花重金把她赎出去。她在亨德森公司待的时间越长，需要的赎金就越多。可她知道，她已经从外面的世界里消失了十年，不可能有人会认识她，不可能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而且，如果她这次不死，那也可能会有下一次。克莉斯长到十八岁头一次感受到不舍和无奈是什么味道。她舍不得她所读过的那些堆在墙角的书，更舍不得七年来每天和她说话的斯蒂芬；她无奈自己必须去死，无奈十年前看似是一根救命稻草的亨德森公司其实是在慢慢杀死她，无奈这个只要富裕如斯特林一家就可以随随便便取走别人的命的社会。

　　克莉斯同时又奇怪地替格温多琳·斯特林感到惋惜：十八岁，正是花样的年纪，却得了那么严重的病，痛不欲生，即将凋零。

　　克莉斯注意到那个和斯特林一家一起来的实验员的修女服胸前绣着“实验员16号”的红色斜体字样。这位实验员16号和实验员17号轮流照顾着克莉斯和格温多琳·斯特林。她有着一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就算她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暖意。她告诉克莉斯和躺在床上的格温多琳·斯特林，她们每天可以在午饭后到外面的花园去逛逛，“我猜，对你们来说应该久违了吧，阳光和花园……？”

　　克莉斯盘腿坐在她的小床上，抱着手臂，一副不得不服从的样子。她想道：“是啊，久违的阳光和大自然，可是这些于我来说，都像是最后的晚餐。”

　　也许这个实验员16号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0016？”实验员16号笑眯眯地转向了克莉斯。

　　“你知道斯蒂芬——不对，是0017，那个男孩吗？我还没跟他告别。”克莉斯说，表情有些落寞。

　　“别担心，亲爱的0016，七月十八号晚上，我们会让你去和你的旧邻居道别的，你还会再见到你的朋友的。然后，我们不能提0017的名字，你的也一样，明白吗？”

　　克莉斯垂下眼去，故意不看着实验员16号，她不想再跟实验员16号说一句话，只盼望着她赶紧离开，换实验员17号来照顾她们。

　　“好了，孩子们，你们互相熟悉熟悉，好吗？我去给你们拿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木门在实验员16号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克莉斯才注意到门的后面贴的是她和格温多琳·斯特林的时间计划表。她不想关心它，她不想去想自己的生命还剩下最后的几天，她只想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上一觉——最好能把自己闷死，这样就不用忍受交换生命的痛苦了。这样谁都得不到她的生命，她的还是她的。这个计划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在七月十九号那天跟斯蒂芬说生日快乐了。在过去的八年里，这是他们的一个小传统。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格温多琳·斯特林将在痛苦中死去，还会错过“亲爱的德斯蒙德男爵”的爱。克莉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尽管眼前的格温多琳·斯特林是那个即将取走她生命的人。

　　“你好？”

　　克莉斯没有理会，她继续垂着头，假装听不见。她觉得重病缠身的格温多琳·斯特林应该没有精力跟她聊天，这只是简单地打招呼。她不想只是寒暄后一切又陷入死寂。但格温多琳·斯特林很快就证明克莉斯是错的。

　　“0016，你叫什么名字？”

　　克莉斯觉得在这里有必要提醒一下格温多琳·斯特林，“你没听见刚才实验员说的吗？在亨德森公司，我们的名字不能被提起，所以我没有名字，我就是0016。”她没好气地答道。

　　尽管身上的力气无法支撑格温多琳·斯特林从床上坐起来，但她依然半躺着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子，因为她平日里跟家里的医生说话就是这样的。“嘿，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克莉斯很恼火，她不喜欢别人在被她拒绝之后还咄咄逼人地询问。“我都告诉你了，我没有名字，我就是0016！”

　　“我不信，”格温多琳·斯特林生气了，“你说你们的名字不能被提起，说明你们是有名字的。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她就用手捂住嘴，开始剧烈喘气、咳嗽。

　　克莉斯害怕了。她可不想让这位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格温多琳·斯特林就这样死掉。她从床上弹起来（实际上这张床比她在“仓库”的床硬多了），扑向格温多琳·斯特林睡的丝绸大床。

　　“你还好吗？实验员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叫克莉斯·布里奇斯，好吗？这就是我的名字，但是你不要在实验员面前提起……”克莉斯焦急地喊道，然后又小声说：“天呐，我可不想要你现在就死！”

　　格温多琳·斯特林马上就恢复了原样。她的手从嘴巴上放下来，掌心里满是鲜血，有几滴血已经滴到她的睡衣上了。克莉斯厌恶地看着那滩鲜血，肚子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看吧，克莉斯，我觉得我应该挺不到十九号。还有，你的名字听起来像个男孩。”格温多琳·斯特林虚弱地说。

　　克莉斯摇摇头，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到时候你就健健康康地去和你爸妈团聚，还有和那个德斯蒙德男爵结婚。噢，多么浪漫！然后，我就要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格温多琳·斯特林听到德斯蒙德男爵的名字就不禁心生厌恶，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他们会把你放在一张白色的手术台上，把你的灵魂和我的交换一下，然后你就代替我去上天堂了。再过几十年，我也会去找你的。”

　　可克莉斯感到很害怕，她从未听说过她要怎么代替别人去死，也从未听说过死去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她们要互换灵魂，是不是意味着格温多琳·斯特林会带着她的思想活下去？克莉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从目前来看，她并不喜欢格温多琳·斯特林，她不想让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带着她的思想活下去。她一直觉得，人的灵魂和思想是粘在一起的，就像两个齿轮互相结合着转动，缺一不可。

　　格温多琳·斯特林好像看透了克莉斯在想什么。她重新躺下，整个人陷进蓬松的大枕头里，轻声说：“亲爱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要知道，我也不想你代我去死。前面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我爸妈叫我说的，明白吗？和他们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还有嫁给那个该死的德斯蒙德，简直还不如去死。”

　　克莉斯瞪大了眼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