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101次遇见你》TAORAN

4、徒劳的搭讪：黄昏重启

　　图书馆深处，尘埃在斜照进来的夕阳余晖中静静悬浮，如同凝固的金色微尘。那本摊开的散文集上，一小片被泪水晕开的深色水痕尚未干透，边缘微微卷起，像一道无声的伤疤。林晚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湿润的纸页上轻轻摩挲，动作迟缓而茫然，仿佛在触摸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谜题。她低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琉璃娃娃，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却也空茫得令人心悸。
　　宋屿藏身在五排书架之外，背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书架棱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掌心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混合着被冷汗浸透的黏腻感，却远不及刚才目睹那一切所带来的灵魂震颤。
　　A级反应！无声的泪水！自残般的掐痕！还有那道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闪烁着幽蓝数据流光的黑色裂痕！
　　冰冷的结论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每一次记忆碎片的挣扎浮现，都伴随着林晚灵魂深处的剧烈痛苦，以及那无所不在、冰冷无情的“世界规则”的残酷镇压！那裂痕，就是镇压的铁拳，是格式化程序的具象化！他试图捕捉碎片的每一次尝试，都无异于亲手将她推向痛苦的深渊，同时也在挑战那足以碾碎一切的规则意志！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宋屿，让他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理智与冲动、求知与负疚的夹缝中痛苦挣扎。图书馆管理员——那个身材瘦削、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人——推着一辆装满待归位书籍的小推车，悄无声息地从他藏身的书架另一端经过。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宋屿藏身的方向，又仿佛只是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落在远处角落的林晚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审视感，让宋屿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
　　“不能停…”宋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剧烈的痛楚强行驱散了瞬间的软弱。“停下，她就永远被困在这空白里！第一百次的黄昏点头…那绝不是幻觉！碎片还在！我必须找到方法，在压制降临之前，抓住它！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他再次拿出那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卡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在先前记录的下方，用更深的力道刻下新的字迹：
　　核心矛盾：触发碎片=痛苦+裂痕压制。压制不可逆（记忆抹除）。目标：在压制前捕捉有效信息！需更高效率、更精准刺激！
　　风险：世界系统（管理员？）可能已察觉异常活动。警惕！
　　写完，他用力将卡片塞回口袋深处，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决心也一同摁进骨血里。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角落，林晚已经收回了摩挲书页的手指，似乎放弃了理解那泪痕的由来。她重新拿起书本，试图继续阅读，但眼神却无法聚焦，视线在字里行间茫然地游移，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试图辨认回家的路标。
　　那脆弱而茫然的样子，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在宋屿心头。他不能再等了！图书馆的实验证明了音乐的力量，但也暴露了压制反应的迅捷和残酷。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不可回避的刺激！一个能够瞬间穿透“空白”外壳，直抵碎片核心的冲击！
　　搭讪！最原始、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靠近她，与她产生真实接触！这是前九十九次轮回中被验证过无数次、必定触发黄昏重启的“死亡指令”！但这一次，不同了！他不再是为了靠近而靠近，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在重启降临前，在压制裂痕出现前，那极其短暂的、可能存在的窗口期里，捕捉林晚最真实的反应！哪怕只能捕捉到一个眼神，一个音节！
　　这是刀尖上的舞蹈！是向死而生的豪赌！
　　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几分，窗外的天空开始染上淡淡的橘红，如同预示着不祥的序曲。时间不多了！距离那个注定的黄昏重启点，大约还有一小时。
　　宋屿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和指尖的颤抖，整理了一下因为紧张而有些凌乱的衣领，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像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他迈开脚步，不再隐藏身形，径直朝着图书馆最深处的那个角落走去。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这声音仿佛敲打在无形的屏障上，瞬间打破了角落的静谧结界。
　　林晚似乎被脚步声惊扰。她握着书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她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隔绝外界的一切。
　　宋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步伐稳定，目光坚定地落在林晚身上，一步步缩短着距离。五米…三米…两米…安全距离的临界点即将被突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开始变得粘稠，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如同深海的水压，挤压着他的神经。书架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带着冰冷的窥伺感。
　　他走到林晚所在沙发旁的小圆几前，停下脚步。距离林晚，只有不到一臂之遥！这是百次轮回中，他从未在“安全”状态下如此靠近她的位置！
　　“同学？”宋屿开口，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刻意的压制而显得有些干涩低沉，但努力保持着平静，“打扰一下。”
　　林晚的身体，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极其明显地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她握着书本的手指猛地收紧，书页边缘被捏得深深凹陷下去！她依旧没有抬头，但宋屿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向远离他的方向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脖颈的线条绷得笔直，透露出一种本能的抗拒和防御姿态。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只有窗外远处操场传来的模糊哨音，和图书馆深处管理员整理书籍时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宋屿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正迅速渗出，浸湿了衬衫。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空气仿佛在轻微地震颤，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极其低沉的嗡鸣前奏！那是重启风暴即将降临的预兆！世界规则在警告他！在排斥他！
　　“我…我看你在看这本书，”宋屿强行稳住心神，目光落在林晚手中的散文集上，书名《逝水集》，他记得在之前的轮回中似乎见过，“里面…里面那篇《樱花祭》，写得…写得很好。”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够瞬间刺破“空白”的点！
　　“樱花…祭？”一个极其轻微、如同羽毛拂过冰面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林晚低垂的头颅下传来。
　　她说话了！这是宋屿第一次在非强制刺激下，听到林晚主动发出带有疑问性质的音节！虽然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虽然语气里充满了不解，但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号！
　　宋屿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紧接着是狂喜！他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语速略微加快，带着一种刻意的、指向性极强的引导：“对！就是写三月十五那天，樱花落尽的场景！‘花瓣如雪，飘向无法挽回的昨日…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成琥珀…’”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林晚！
　　就在“琥珀”两个字出口的瞬间！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无形震荡波，毫无征兆地以林晚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宋屿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耳中充斥着刺耳的蜂鸣！
　　林晚猛地抬起了头！
　　这一次，宋屿看得无比清晰！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那双总是空茫的浅褐色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掀起了滔天巨浪！瞳孔急剧收缩到针尖大小，里面翻滚着无法形容的惊涛骇浪——是深入骨髓的、仿佛源自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是如同溺水者般极致的恐惧！是面对洪荒巨兽般的绝望！而在这一切混乱的底色之上，一抹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了悟！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瞥见一丝熟悉的光亮！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呐喊，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气音！
　　与此同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被巨力碾碎的脆响，在两人头顶正上方不足半米处的空气中猛然炸裂！
　　一道足有数厘米长、如同狰狞黑色蜈蚣般的——巨大空间裂痕！带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凭空撕裂！裂痕边缘不再是细微的蓝光，而是如同烧熔的电路板般，疯狂闪烁着刺眼夺目的、狂暴的幽蓝色电弧！噼啪作响！无数细小的、如同雪花般的数据碎片从裂痕深处喷涌而出，又瞬间湮灭！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大“删除”意志的能量风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裂痕中倾泻而下，瞬间将林晚笼罩！
　　“呃啊——！”林晚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倒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指节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那双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在狂暴的幽蓝电弧映照下，瞬间被一片纯粹的、毫无生机的死寂白光所覆盖！仿佛灵魂正在被强行抽离！
　　“林晚！！”宋屿目眦欲裂，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观察在瞬间被这恐怖的景象碾得粉碎！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完全忘记了规则，忘记了重启！他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她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他完全不顾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裂痕和狂暴的电弧，一步踏前，伸出手，想要抓住林晚那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晚衣角的刹那——
　　“住手！”
　　一个冰冷得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陡然在宋屿身后响起！
　　是那个图书馆管理员！
　　她不知何时竟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宋屿身后一步之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潭死水，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压迫感！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表面流淌着复杂幽蓝纹路的方形装置！
　　就在管理员声音响起的瞬间，宋屿伸出的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弹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步！
　　而笼罩着林晚的狂暴数据风暴和那巨大的黑色裂痕，在管理员出现的刹那，如同受到了某种更高权限的指令，瞬间收缩！狂暴的幽蓝电弧迅速平息，巨大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丝幽蓝光芒和空间涟漪彻底散去时，林晚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沙发里。她抱着头的双手无力地滑落，垂在身侧。她的眼睛依旧睁着，但里面只剩下最彻底的、如同被格式化后的虚无空白。脸色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那本《逝水集》滑落在地，书页上泪痕犹在，旁边是她掌心被指甲深深掐出的、渗着血丝的月牙形伤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管理员空洞的目光扫过瘫软的林晚，又冷冷地投向被弹开、正惊怒交加地瞪着她的宋屿，手中的金属装置幽蓝纹路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如同一个完成了指令的机器人，推着她那辆装满书籍的小推车，转身，迈着刻板而精准的步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之中。
　　“林晚！”宋屿顾不上管理员，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前，单膝跪地，紧张地看着林晚的状态。
　　林晚的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对宋屿的呼唤毫无反应。她的身体冰冷，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那茫然空洞的样子，比之前任何一次“格式化”后都要彻底，仿佛灵魂被彻底抽干，只剩下一具空壳。
　　“该死！”宋屿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珠。巨大的愤怒、挫败感和对林晚的担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捕捉到碎片，反而让她承受了更可怕的痛苦，甚至引来了那个诡异的管理员！世界规则的压制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强大、更冷酷！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宋屿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着沙发边缘，艰难地抬头望向窗外。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最后一丝橘红的光线也被浓重的墨蓝和深紫吞噬。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紫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
　　嗡…嗡…嗡…
　　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在整个图书馆的空间里，开始轰鸣！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如同亿万只金属蜜蜂在疯狂振翅！
　　空间的扭曲感变得无比清晰！书架、桌椅、窗户的轮廓都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变形！光线被拉扯成诡异的光带！无数细小的、边缘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黑色裂痕，如同破碎的蛛网，在空气里、在地板上、在书架上…凭空浮现！又迅速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块即将碎裂的巨大玻璃！
　　黄昏重启！提前降临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宋屿猛地看向沙发上的林晚！
　　就在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嗡鸣达到顶峰、空间扭曲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细小裂痕疯狂闪现湮灭的混乱风暴中心——
　　瘫软在沙发里的林晚，那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极其极其短暂地，如同风中残烛般，猛地跳动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无尽痛苦与焦急的——光亮！
　　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宋屿却仿佛在灵魂深处，在空间崩碎的轰鸣中，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无声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如同垂死的呢喃，直接撞入了他的脑海：
　　“快…走…危…险…”